“阿婆,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帮你同伙打掩护放火的,罗总管现在正到处抓人,所以——被一个人追,总比被一大堆人追好吧!”
“嚯,你不怕老身杀人灭口?”
“若是怕的话,我就不会单身追来了。”她这话有点虚张声势,就不知唬不唬得住对方了。
老妪果然犹疑起来,她看看她,片刻又道:“既有同伴,为何还求老身?”
“这你就别管了。”安逝心中窃喜,“只说帮不帮。”
老妪犟了犟,终于道:“出城之后,再不相干。”
安逝差点跳起来:“一言为定!”
几匹马骑在寂静中得得地朝城北奔来,天还未亮,马声十分轻悄,骑马之人显然故意放低了声音。
一直到了城门前,黑洞洞的城凹里跑出来一个中年校官,快步走到带头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面前:“您来啦!”
安逝趴在城头“咦”了一下,引得老妪看她一眼。
安逝笑笑,被老妪提着的身子不安地动了动:“阿婆你贵姓啊?”
阿婆盯着城下情况,回道:“桂。”
“贵?贵字好哇,贵气,贵妃,宝贵……啧啧,真是好姓!”
阿婆忍了忍:“是桂树的桂。”
安逝愣一下:“哦,啊——也很不错——”
“闭嘴。想被人发现是怎的?”
安逝扁扁嘴,只好跟着往下瞧。刚才自己吃惊的原因,是因为城下几个骑马叩门的人中,有一个是前几日在庙中直盯着她看的那个年轻人,这些人面目不类汉人,此刻前来,难道是买通了守卫?更进一步想,现正值突厥与唐交战之机,不会是要半夜引突厥入城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冒出一身冷汗,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婆——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刚才她暗地放火烧粮仓,把罗艺引了过去,现在城楼上正好无主事之人——天!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阿拉真主,耶稣基督,你们随便出来一个显显灵吧!要是显不了,小女子我在这边大喊两声,不知会不会命丧当场?
沉重的城门吱呀着慢慢打开,随后是一阵士卒绞动绳索铺放吊桥的嘎嘎声。桥刚放稳,几匹马就快速出了城。
“关门!”安逝刚想喊,却被这两个字生生顶了回去。
中年校官和几名异族人一起被留在了门外。
“你——”不但那几名异族人、安逝,就连一直沉着脸的阿婆,脸上也现出惊讶之色。
“大爷,”中年校官朝两撇胡子一拱手,“身陷牢狱时得大爷鼎力相救得以活命,小人感激不尽。然,小人虽对罗总管有愤,却毕竟是大唐子民,绝不能做因私害公之事。大爷一路走好,小人不送了!”说罢,只见寒光倏然一闪,紧接一声闷哼,校官的身体摇晃两下,栽在门口。
安逝突然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似,发不出声,喘不上气。
两撇胡子怒叫一声:“羊巴羔子!临时反悔,窝囊的东西!看我不把他家人全宰了!”
“俟斤,”他身后的年轻人出声,“算了,回去后放了他家人。”
“可是——”两撇胡子放低声音,摆出十分规矩的态度来。原来这个年轻人才是他们一伙真正的头儿。
年轻人扬起马鞭:“中原人有些东西,是我们无法理解的。走吧!”他仰头望了望城门,内心责怪自己办事不力,把手一甩,一马当先去了。
余下几人也赶紧追上。
晨风瑟瑟中,一具尸体渐渐变冷。
“好了,老身已将你带出来,不要再跟着老身!”片刻后,桂婆婆与安逝一同出现在城墙外,桂婆婆放开安逝,冷面道。
“知道。”安逝应一声,风吹过来,打个哆嗦。
桂婆婆将乌杖在地上点了两点,眨眼走得老远。
安逝没管她,往北城门的方向看一看,叹一声,只觉前路茫茫。
黄尘四起,她连忙惊兔似的往旁边闪。一支突厥骑兵过来,到底拦住了她。
头人是个肥胖的汉子,头结小辫,左衽袒露,见了她指指,然后和身旁众人叽哩呱啦说了一阵。
自在长安下了决心北上找萨满巫师的时候起,考虑到带个翻译的不可能性,安逝就开始学起了突厥语,故而此刻尚能从那长串话中勉强听出“唐人”、“回去”等几个词。
难道是要把她抓回去?
她碰了碰腰间的软剑,看一眼周围几十个如狼似虎的突厥士卒,咽咽唾沫——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接着她马上就后悔了。
“识时务”的后果是,她的双手被一根长长的绳子绑着拴在马后,突厥兵在前面撒丫子儿奔得那叫一个欢。她只得拼死拼活地跟在后面跑,生怕跑慢一步就被一路拖回去!
满面黄沙精疲力竭地被人搡进一个帐内,她趔趄一下,终于不支倒地,全身骨头都在叫疼,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费力地抬头,她发现不大的营内,周围一圈都是人,而且,都是男人。
老的、少的、壮的、弱的……有些看着她,有些在打呼,有些神情呆愣。
她心里一惊,咬牙撑了一把爬起来,慢慢将腿拢到胸前,双臂环上,想尽力缩得不引人注意。
看装扮,都是汉人。也是跟她一样,被抓来的吧。
一个突厥兵端了一锅东西进来,用铁勺敲了敲锅沿,放下一堆木钵,走开了。
所有人都饿虎扑食般抢上前,拿到碗的直接往锅里舀,舀到后赶紧找个角落蹲下来吃。
安逝被前推后踢地冲撞了好几下,本就酸疼的身子更是没了力气,只管紧紧抱住自己,头直耷拉下去。
不到半刻光景,一锅杂七杂八的饭食被争夺得干干净净,还有没抢到的,伸长了舌头往锅底舔。
天已经黑了。虽然彼此都是汉人,但相互间却十分冷漠,基本没人说话。
一夜过去。
大清早,大伙正睡得香,又一个突厥兵进来,叫了一声,手中皮鞭往地上一甩——叫的这句安逝倒是听懂了,很简单,“起来”。
也不知其他人是明白了或是习惯了,一见到他,马上站起身,一个一个往外走去。显然自己也不可能例外,她赶紧起立,低头跟出来。
到了一块大平地,中间停了一辆辆毡车,一人骑马走到他们跟前,用汉语道:“把那边营帐里的粮食都搬到车上,今天搬完,搬不完没饭吃!”
众人战战兢兢地应着,一走近粮营时却傻了眼,十几个粮营,个个还存储大半仓,凭他们这几十口子人,想要今天搬完,不是说着玩的?
“还愣着干什么!小心皮肉!”那人长鞭一落,啪,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登时痛叫一声,捂住了肩膀。
众人不敢再有迟疑,马上开始搬的搬,抬的抬。
安逝犯了愁。她试图双手拉起麻包,却发现手脚开始同时发抖——无疑是昨天“长跑”过度的后遗症。像其他人一样扛着?笑话,光是怎样把这一袋好几十斤的家伙弄到背上,现在都成问题。
一路拖出去?恐怕在没被人笑死之前,已经被两旁虎视眈眈的突厥兵乱鞭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