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曹夫人的,是李世勣。
“这是怎么回事?”开了门进了房,发现似是收拾了一番的屋子和桌上放着的包裹,她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曹夫人端上一杯水:“我要回老家了。”
“红线姐呢?”
世勣低声道:“去年你走后不久,红线就加入了”燕云十二骑“。”
“什……么?”
世勣黯然。曹夫人低垂着头。
她没法子不难过,声调忽地拔高:“为什么不阻止她?”
曹夫人深吸一口气,方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安逝攥紧衣角,微弱地喘息:“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您只会比我更伤心,请原谅我的无礼。”
“没关系。”
“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
曹夫人以眼神询问世勣,世勣亦以眼神相答。
真的是太艰难、太无奈的一件事。
曹夫人眼眶濡湿,拉住她的手:“孩子,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事情。哪个没有亲人?哪个没有朋友?然纵流血成河积骨成山,又有几个真正懂得用兵打仗的意义?因为少有,所以延续;因为延续,所以痛苦……生者,唯有不断忘记而已。”
“要说忘记,谈何容易。”
“是啊,若把心一横,随了牵挂的人去了,倒也干净;可一旦选择活着,则是更需要坚强和勇气,对吗?”
她不能自已:“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逝者心中所希望的,绝不会是想自己的亲人朋友为他百般伤心,是也不是?”
“可是——”
“近来我常常去寺院里听大师讲解经法,”曹夫人怜惜地看着她,“人生就像一场修行,死,不过是今生考炼的结束,他若是好的,便已功德圆满,于旁人来说,一切的执著、一切的苦念,也就不必了啊。”
安逝渐渐平静下来,脸色青白:“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但是——”
世勣突然打断她,带着怒气:“你一定要看到他的尸体是不是?这样你才会相信?”
安逝张大了嘴:“我……”
“我也没找到红线的尸体,可我却害怕找到,因为现在这样起码我还能抱着一丝希望——她还活着,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只是有更好的人代我守护她而已……”
“世勣大哥——”
“也许有些自欺欺人,但却是为了你好。”世勣苦笑,“你不知道,他——”
“他?谁?”她不解。
他叹了口气,摇头,隔好久才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放不下的话……也许,有一个办法……”
她霍然而起:“什么?!”
曹夫人轻叹:“在这世间,有三大奇物:天香豆蔻、回天珠和忘川沙。
天香豆蔻救死。它能让已死之人重生,正因如此,被救之人会失去过往所有记忆,而且,绝不能让他看见生前最重要的人。
回天珠治生。只要人还活着,有了回天珠,最低限度可以护住性命保得不死。
忘川沙联系生死。传说百川汇于九泉之下,从黄泉口涌出,涌出之河,鬼界称为忘川。忘川上有奈何桥,千魂万魄过之饮孟婆汤,该刹那所有记忆碎成黄沙,纷扬于忘川河畔,称为忘川沙。”
她觉得玄乎:“人间真的有这些东西?”
世勣道:“据说只有极北之地古柔然族世代相传的萨满巫师可以使唤忘川沙,让死者回答生者三个问题。”
“萨满巫师?”
“是的。”
“那么,如果它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就可以说——那个人没死?”
“也许吧。不过忘川沙也不见得愿意回答每一个人的,对不?”
她低下头来,手指头一根一根地绞着,忽然,啪嗒,唯一的一根左小指的长指甲断了。
在两人的注视中,她涩然却又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我去。”
夜色冥青,屋内点灯如豆。
无垢一个人坐在房中,静静地靠在窗前。每晚此刻,她都会屏退侍女守在这儿,不到一年,就已成习惯。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两名宫女提灯在前,紫袍青年背着手,面色沉稳,朝对面的书房走去。又一会,灯亮了,透过半开的窗,她看着那人开始审阅如山的案牍,时而微笑,时而严肃,更多的时候提笔如飞。等宫女挑过两次灯芯后,夜已经很深了。
室内漆黑,她就这么独自坐着,凝凝望着。
那人终于站起来,伸展一下手臂,然后,如常般,落座榻前。榻上,摆一副围棋。
隔了好久好久,叮咚,一声清脆的落响,棋子敲到了棋盘上。
那声音仿佛也敲进了她心里,不期然地,想落泪。
一夜一夜,似水滑过。
她紧了紧胳臂,复坐天明的念头才刚刚升起,一名公公抖着嗓子从远处唤来:“报——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她——”
书房门猛地被推开:“三娘怎么了?!”
公元六百二十三年初,平阳公主殁。皇上下诏以军礼葬,时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数不等,极尽隆重。
六十三 幽州之行(上)
巨大的毡帐内,绘有狼头的金色图腾悬挂正中。
一名年轻男子翻帐进来,后面跟着一人,身形魁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