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啊,您不觉得,您现在还安坐在车上,是一种福气么?”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却分明感到了她话语间的丝丝寒凉,当场没了声响。
家丁们的呼号声渐渐弱下去,一名士兵上来在她耳畔说了两句。
她点点头,然后示意士兵们让开。
八名家丁,加上中年男子跟三名骖乘,共计十二人,个个鼻青脸肿,只剩喘气的劲。
她走过去,用脚挑起其中四人的左爪,细看一下,十分满意地对尹阿鼠道:“大人,你说,平时都是他们打人,不知这被人打的滋味,好不好受?”
尹阿鼠再也受不了这份大庭广众下的羞辱,劈手夺缰,话也不答,驾着马车冲出人群,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姑娘——”士兵们担心地看着她。
“你们先散罢,今天的事,谢谢了。”她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准备走开。
“您去哪里?”
“我啊,自然是到皇宫外守着喽。”
“皇上啊,皇上!”尹阿鼠匍匐在地,老泪纵横,“那人简直就是狂妄之极、蛮横之极,令人一千一万个受不了之极!他恐吓臣,迫害臣,暴打臣的家仆——”
“行了行了,”李渊道,“你说了半天,到底说的是谁啊?”
“这个——”倏地哑口。
“嗯?总不会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吧?”
“臣,臣知道他是京兆尹府衙里的一个捕快……”
“他为何要抓捕于你?”
“这个——”
“让朕怎么说你才好?”李渊啼笑皆非,“也罢。看在德妃份上,卖你这个老脸,现任京兆尹是李世勣吧,传——”
“启禀陛下,殿外有个自称安逝的人求见。”一名太监来报。
李渊哦一声,随即道:“宣。”
太监长长亮亮的嗓音传了开去:“圣上有旨,宣安逝觐见!”
“草莽安逝,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待礼行毕,旁边尹阿鼠忍不住跳出来:“皇上,就是他,就是他!打臣的就是他!”
李渊摸了摸胡子,也不待安逝开口,转脸道:“来人,大刑伺候。”
安逝朝他规规矩矩磕了一个长头:“陛下,能不能待草民讲完一句话,再动刑不迟?”
“说吧。”
“陛下是开国之君,更是圣德之君,如果您,允许几个奴才在朗朗昭日之下,平白无故地就将一个有身份、有地位、受人尊敬的朝堂大臣往死里打,还不追究责任,那么,又怎么能够公正无私地去处理天下事呢!浩浩大臣尚且如此,长安城里的百姓岂不要人人自危?草民无须用刑,话已说完,甘愿去死!”说罢,跳起来作势欲撞梁柱。
“快拦住她!”李渊一迭声叫唤。
这个女子不简单,几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他想打马虎眼也不行。
太监们七手八脚将安逝架住,连声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阻止了也许将是唐朝首桩的殿前喋血案。
“这样吧,”李渊心里明白,人既找上门来,肯定是理直气壮的,只怕怒气还不小,但国丈这边,自己既保了,总不能再失了面子,便道,“今天你擅打国丈家从,总是不对。朕就做一回和事佬,你向尹大人叩个头,赔个罪,就算罢了。”
安逝甩开太监们的搀扶,站直了身子:“且不说草民不是”擅打“,天下哪有受害人向施害者赔礼道歉的事!”
“安逝!”李渊眼一瞪,“别忘了你女扮男装、私自乔装京兆府衙役一罪!”
尹阿鼠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这个草民可以另向皇上或京兆尹告罪,却绝不是他!”安逝把手一指。
李渊使个眼色,左右太监上来,按住她的头,想迫使她叩首。
千钧一发之际——
“秦王殿下到!”
六十二 天下奇物
“父皇,”世民行过礼,有丝惊讶,“怎么这么热闹?”
这惊讶的样子倒还装得满像,李渊边想边靠在龙椅扶手上:“你不知道么?”
“儿臣不知。”
“不知也罢。动手!”
一旁太监又逼近来。安逝大叫:“皇帝你不就是心虚?连真相也不敢让人知道!”
世民挡在她身前:“她既是儿臣义——妹,若真犯了过错,不劳父皇动手,儿臣当亲自执罚。敢请父皇容臣知悉详情。”
“也罢。尹爱卿,你就说说。”
于是尹阿鼠复述一遍,其内容——自然是自己惨到天边,安逝横到地狱。
世民听了,心中不住叫好,表面却无波无浪:“尹大人,本王只想请你把安逝为何要捉捕于你的理由清楚无误地再说一遍,毕竟有因才有果,是不?”
“这个——她说臣——”尹阿鼠看看皇帝,开始结巴。
“请说,所有人的耳朵都听着。”
“她说臣——”自知是不能照实说的,可皇帝老子又不开腔,“她那些都是造谣、胡说、污蔑!”对,反咬她一口!
安逝气极,正待反驳,世民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大人确定?说不定,大理寺的人正在贵府恭候大人大驾呢。”
尹阿鼠结结实实倒吸口冷气:“胡、胡说。”
“唔?没听清——你说本王什么?”
那股子气势压下来,尹阿鼠扑地跪地,这下是真慌了:“皇上——”
李渊叹口气,从二郎踏进殿门那刻起,他就知道没戏了。瞧瞧,瞧瞧,这都养了帮什么蠢材?还要自己来给他擦屁股:“得了,尹爱卿真要有什么错事,也不该由安逝你这女子插手。但既然打都打了,就算是抵过,头不用磕了,大理寺京兆尹什么的,也别提了。都退下吧。”
两伙人退出了殿门。尹阿鼠满肚子气愤地向秦王行礼离去,安逝亦满肚子气愤地望着他的背影,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满清十大酷刑等滴溜溜地已在脑子里走马灯样地转了一遍。
“……可能出征……”世民的话断断续续传入耳朵,她回神:“又打刘黑闼?”
“不,那边会增派齐王过去。”
“那是——?”
“前两月,吐谷浑攻芳州、洮州、岷州;上月,同党项攻河州,东突厥攻林州,奚部落攻幽州;这个月,再攻马邑、原州、朔州……热闹吧?”
“哦——”她长长应了声,“是很热闹。”
“所以近期应该要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