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敬德连忙摆手,自己努力站起来,走到士信面前,抱拳,“今日我算彻底服了,兄弟,刚才那杯,一定要喝!”
“多有得罪。”酒杯一晃,士信仰头喝光。
敬德哈哈大笑:“痛快!”
一个兰衣无尘、身长玉立的青年走过来:“罗将军,在下杜如晦,以前常听秦将军提起你,今日终于得见,请!”当先举杯喝尽。
士信瞧他风流儒雅,又不乏大义之气,甚有好感,斟满又是一杯。
“好了好了,该我该我。”安逝拿过一个杯子,“罗大哥,我敬你。”
士信看着她,轻笑:“你也来敬,可要把我灌醉了。”
“呵呵,后头排队等着敬酒的多着呢,今天晚上,不醉无归。”
“好个不醉无归!”世民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
她退开一步:“大哥怎么下来了?”
世民一笑,面向士信:“我也敬你一杯。”
“谢殿下。”
“罗将军天降英物,如今得之,大唐甚幸,天下甚幸。”
“殿下过奖了。”
安逝瞧他两个互视着对方,虽然在笑,目光里却有互相探究的意味,当即道:“王世充连番失去大将,这仗我们赢定了!”
世民士信同时调转视线过来。第一个微笑,带着赞赏;第二个还是微笑,却只是,纯粹的微笑。
安逝进了营,洗把脸,略略去些酒气。刚才喝多了几杯,估计现在脸还是红的。
擦下手,扶着凳子坐下,以手撑额。
酒气上涌,头感觉有些发晕。
“哗啦”,有人掀帘进来,她看一眼后垂下眼帘,有气无力唤声:“杜大哥。”
一只手在她额头蹭了蹭,冰冰凉凉,然后如晦的声音传来:“烧上脸了,把这解酒丸吃一颗。”
“唔?”她抬头。
如晦将手掌摊到她跟前,一粒朱色指甲大小的丸子黯淡无光。
她捏起来看看,就着手边的水一口吞下。
“去床上歇会儿,起来就没事了。”
她趴在桌上:“我还不困,先在这上面歇一歇。”
如晦没做声,她笑,知道他是默许了。
看着他走去将烛心拨亮,而后在案桌前坐下,拢一拢头发,开始研墨。
真是个很有气质的人哪,一举一动就是让人很有感觉。她喃喃开口:“今天晚上还有事做?”
如晦执起笔,在铺好的纸张上写着:“是啊。”
她吁口气,不再打扰他,缓缓将眼睛阖上。
良久没有声息。
如晦反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呼吸均匀,摇摇头,抽出压在最底下的第一张白纸,再看一遍,终于,将其置于烛火之上。
三杯竹叶穿胸过,两朵桃花飞上来。
纸烬纷飞中,注视着最后一个字也化为飞烟,他清楚的知道,最初的梦想,已经改变。
再次睁开眼,还是在桌上。
她揉了揉枕得发麻的胳膊和僵硬的颈项,发现蜡烛只剩最后一截。
杜大哥呢?环视四周,没人。
站起来,有什么东西从肩头滑到了地下。
一看,是层薄毯。
蹲下捡起,走到帐外。
外面早已全黑,月亮升到半空,除了远处几堆篝火和偶尔巡查的士兵,一切仿佛都已入睡。
一阵风从北方吹来,带着秋凉。
她一抖,酒意全醒,裹了裹毯子,打算随便走走。
咦?
没等反应至大脑,嘴上已经叫唤着:“绿鸢姐!”
戎甲女子顿住脚步:“安——史公子。”
安逝匆匆上前,见她手上端着个瓦罐:“好久不见拉,这是干嘛?”
绿鸢笑笑:“醒酒汤。”
她明白过来:“他醉了吗?”
绿鸢只是笑。
“我也去看看。”
“好。”
两人并肩同行,安逝叹道:“绿鸢姐真的很强呀,又会练武又懂医药,十二骑里要没你怎么办哟。”
“姑——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怎会?想当年我跟你学煮药,卖力却不讨好,搞得瓦岗乌烟瘴气……唉,那时……”
恢复成无语状态。
“对了——”
“我想——”
同时一笑。安逝道:“你先说。”
绿鸢捧着罐子,低着头:“公子近几年来经历想必是不少的。我想,跟您打听一下——”
安逝看不见她的神色,此刻却也揣测出几分,听她始终说不出那个人名来,叹气,接话:“我想说的正好也是这个。绿鸢姐,对不起。”
绿鸢抬头,一瞬间迷惑、惊讶直至淡淡有些明白过来,待说话时,语气里仿佛有了悲哀的领悟:“他——怎么了?”
“有一次打宇文化及,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安逝哀沉,“然后,我们一起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我被人救起,却不知道她——”
瓦罐轻抖,绿鸢指尖发白。
“是我害了他。他根本可以不来救我,根本可以不必跳崖,他本来是为了你才——”
“不要说了!”
安逝一震。
绿鸢的脸显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明明是痛苦,却露出微笑来,好半天才道:“也许他还活着啊,也许他也被人救起来了啊,也许,也许他根本就没事,对不对?!”
“对!”安逝使劲点头,用力眨眼将眼角的液体逼回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王将军一定没事!”
绿鸢将瓦罐放到她手中,指指前面:“主人的帐营到啦,麻烦公子代我将汤送进去吧。绿鸢突然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待安逝回答,匆匆一礼,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一点晶莹,却终是泄漏了痕迹。
安逝看着那泪珠儿随着惯性甩到瓦罐上,突然浑身没了力气,跌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