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对峙不动。
青年微一扬手。谁都知道,只要他一放下来,就完全是一场以多对少的大屠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那只手上。
李密突然拍马冲过来:“今日就是要死,你也陪我一起去!”
“密叔叔!”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
“嗖!”
闭上眼,大刀明晃晃的白刃仿佛就在眼前。
不痛。
哎,难道真的有那种一刀毙命却无任何痛苦的死法?
眼睛缓缓睁开。
李密立在她身前一丈之处,手还维持着举刀的姿势。只是刀不知去了哪里,腕上倒是多出一根硕大的箭。
箭羽迎风飘荡。
大羽箭!她回头。
青年手持弓箭,眉头拧住。
李密恨叫一声:“撤,撤到山谷里去!”
掉转马头,再不看她,径自率残众边杀边退往谷中去了。
她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谷外。
和,满地的尸体。
青年又一挥手,玄甲军停了下来,并不追杀,列在谷外。
顷刻后,谷中传来下雨般的箭落声。
惨叫声不绝于耳。一顿饭时间后,终至半无声息。
她呆愣愣地坐在马上。听着那些遥远的、却又真实的声音。
“安弟。”那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前,仿佛又回到了平日的温柔。
“不要过来!”她突然大叫一声,策马往谷中跑了过去。
“殿下。”史万宝不满:这人什么态度!?竟敢对秦王不敬!?
世民看着渐渐缩小的背影:“让他去吧。”
注:太常寺:掌管宗庙陵园、祭祀礼乐、天文术数之府。下设学堂,从民间选拔艺人进行歌咏舞蹈鼓吹等训练。优秀者还可送入宫廷教坊内,为皇帝表演。官职为太常卿,正三品。
19、病居长安
皓月当空。
后院的小石桌旁,一个白衣少年正独自饮酒。
一名青年快步走过来,皱了皱眉,拿掉他手中的酒杯:“小逝,别喝了。”
安逝抬眼看看,打了个酒嗝:“你……回来啦!”
青年不语,双眼清凉。
“从,从前有个姓吕的仙人,”她笑嘻嘻地,“游于江南,碰见一位心地善良的老妇人,为其所感,遂以米粒投入其家之井中,井水变成了酒,老妇人从此致富。过了一年,吕仙人又来到老妇家中,老妇不在,问其子卖酒如何?其子曰:好则好矣,但苦于猪无酒糟耳。你猜仙人听了后是什么反应?”
他只是看着她。
她挥挥手,眼光有些涣散:“仙人叹道:人心贪得无厌乎!乃取米而行。井中又复为水矣。”停了一阵,见他仍没什么反应,“喂,你……你怎么看?”
“今天秦王殿下也去了。”
“他?”安逝侧头想了一下,哈哈大笑,“他可真是聪明绝顶啊!杀密叔叔是他,吊密叔叔也是他。今日亲去一拜,又不知赢得多少盛誉,收服多少人心!呵呵——以王爷之尊来吊拜一个反臣,是冲着徐大哥、魏叔叔他们这些人来的吧。”
“小逝,你醉了。”
“醉?我没醉!”她“腾”地站起来,抢过酒杯,“要是真醉了该有多好?不用再理这些杀人斗狠的事……”仰头一口喝下。
如晦扶住她。手中娇软的身子让他滞了一滞。
“世勣刚到长安,已被皇上封为左武卫大将军,并赐姓‘李’。你还没见到他吧?”
安逝摇头:“我一个都不想见了……我,我要离开长安。对,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她踉跄一下,他赶紧抱住,此刻她整个人都已跌到他怀里,他暗叹一声,“现在西有刘武周,北有窦建德、王世充,南有萧铣、杜伏威,另加打着各路旗号的势力,去哪里还不一样?不如待在长安,你现在乔装成男孩子的样子,魏征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揭穿于你。”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扶着桌子坐下来,“我只是……只是不想再闭上眼睛,就看见密叔叔跟王叔叔到死都睁大的眼睛!不想再梦见一地的血海!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如晦倒过一杯茶给她,“可是,离开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看不见就当没发生过?小逝,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
“之前从瓦岗消失得不见踪影是第一次,这次又想离开长安——之前那个潇潇洒洒、直言自若的安逝到哪里去了?”
“你不懂——人一旦相处,就会产生感情,可在这种乱世,前一刻还是朋友,后一刻却因立场不同就变成了敌人,甚至要互相残杀——”她掩起脸,“我是死了一次,又差点死了第二次的人——”
“你死过两次?”如晦看向她,眼中似是抹上一层怜惜。
她点头,不去管他流露什么:“照理说,应该看开了,可是密叔叔这样——却让我突然发现,我自己的命,的确看开了;可是别人的,却怎么反而更看不开了呢?你说,呃,我该怎么办?”
那一刻,如晦被眼前之人眸中所流露出来的哀愁深深震动了。那不是为自己而生的哀愁,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这个人,还这么小,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多让人惊叹的面貌?
安逝见他不答,也不在意,自顾自大声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轻影,何似在人间!”转过头来,“杜大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如晦轻轻点头。
这人,是要发泄吧?李密死了,明明伤心,却执拗的不去吊祭,宁愿独自一人躲在后院喝酒,寒冬腊月,偏偏又是个最怕冷的……
那厢已经摆出琴来,放到桌上,加了根弦。
冰弦一闪,然后,开始拂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