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生在这样的时代,却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别人的不幸。
他走后,我对孙权说:“你招揽这样子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孤觉得很有意思。”孙权笑道。
“他不会是一个好官员。”
“试试罢,试试。”
我沉默不语。试什么呢?一种隔了世的凉意,又从心底泛起。
“放过他吧。”我叹口气,对孙权说。
“还是试试吧。”
他没看我,只是看着窗外的天空若有所思。
入秋了,东吴朝野,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象。
暨艳从一个选曹郎直接被升为尚书。上任未已,便开始对大小官吏进行一系列的清治。
每日传入耳中的,皆是谁又被免官谁又被充军了的消息。一时间,暨艳掀起的波涛吸引尽了人们的目光。世族子弟私下群集咒骂他。可笑而可悲的是,布衣出身的官员,也未尝有多赞许他的行为。
一开始有被处理的官员反抗,却激起了暨艳更极端的处理。于是这种反抗渐行渐少,到后来甚至消失了。人们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等待暗地织就的阴谋将他包围。
没有人劝他,也没有人去阻止他。他像是舞台上有一场独角戏的配角,虽然短暂,却仍旧乐此不疲。他恣意地、不顾一切地去打破他所不喜欢的世界,营造他梦想中的天国。
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还是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听说在一个早上,陆逊一个人走到他家,对他说了一些话。这些话在人们的传言中渐渐走了样,有人说是乞饶,更多人说是威胁。然而我认为那自然不可能是乞饶,也并非威胁,只是来自陆逊发自内心的好意的劝诫。
是好意的劝诫。不久,陆瑁也写了封信给暨艳,劝他应以泛爱弘济的态度待人。我知道,这是陆逊在尽最后一点努力挽救这个人。
暨艳却自然听不进去。
一个早晨,门人来报,说我有访客。
我走入客厅,看见全琮坐在那里。
我有些惊讶,平日与他,这个出身非凡八面玲珑的贵族子弟,只不过点头之交。今日他特来寻我,应是有什么事。
他确实是报着目的而来的。寒暄未已,他便说:“有一事相求。”
“说吧。”
“我们几个同僚备了薄酒想请暨尚书赏面,又不知他是否愿来。想求夫人去请他。”
我苦笑,果然是为此事来的。却忍不住问他:“为何是我去请?我与他并无交情。”
“琮能说上话的人之中,他最敬重的也就是夫人了。”他泰然答道。
“他怎会敬重我?”我微觉好笑。
“夫人出身……”他顿了顿,又说,“夫人与故吕都督结义,又与骆将军相善的事情,他都知道。也因此一直敬重夫人。”
吕蒙和骆统都是寒微出身,也难怪暨艳会这样看我。我叹口气,说:“那我试试罢。”
“回头好好感谢夫人。”他诚恳地道谢,然后准备告别。
我又忍不住叫住他。
“不会是鸿门宴吧?”我问道。
他看了看我,然后笑起来。
“怎么会?只是交个朋友。”
他这样说着,然后匆匆走了。
卷五 咫尺 七 在此间
我送了信给暨艳,只说是我邀他赴宴。他很爽快便答应了。
赴宴那日,他带了张温同来。张温是数次使蜀的使官,仪容秀丽,同样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暨艳的选曹郎便是张温所荐,听说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却没想到好到赴宴也要携他同来的地步。
我也只能带他们二人一同上去。走入武昌最好酒楼的包厢,不仅是他们,连我自己也微微吃惊。
屋里全是人,全家,朱家,顾家,步家……江东几乎所有大族的代表都在这里了。
也不尽是贵族子弟,他们还装模作样地找了出身较低的官员来作陪。我甚至发现骆统也在这里。
他们看见暨艳进来,便纷纷站起来,嘴里说着好听的承迎的话。
暨艳却一语不发,置若罔闻,冷冷看我一眼,转身要走。
还算张温拉住了他。他再要走,这时全琮已迎了上去,拖住他的手。
“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子休叙叙话,交个朋友。此席绝不谈公事。”全琮笑道。
他甩了好几次,都没甩去全琮的手。终于是不反抗了,任由全琮将他拉至座位前,皱着眉头坐下。
他坐下后,我感觉屋里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也纷纷坐下。
我在骆统身边坐下,低低问他:“怎么你也来趟这浑水?”
他苦笑:“他们硬要拖我来,我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