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敢,唯独瓷器我是懂门路的。也许就像你对茶叶一样爱不释手……不论手里有多少钱也不肯把那笔钱还回来。”
“嫂嫂这番话我就不懂了。”
“明白人莫装糊涂。你是真的不知我来的目的吗?”
“嫂嫂来,不是做丝绸生意的?”
“你说呢?”
“……三万两实在不是小数目,我要筹备出来,少说也要一年半载。锦绣,同做生意的,你明白我的店面要凑那笔钱是很困难的。”
锦绣笑,一年半载?她可等不了。
“你许久没有和你舅舅碰面了吧?还是碰了面他也没敢告诉你?三万两是那普洱,还有三万两是你舅舅中饱私囊的。总共是六万。要知道,你若是不自己掏出来,等到我动手,这六万就又得翻一番了。”
要他拿出六万?
何乃之觉得锦绣转变得太突然,前几日,他们还是把酒言欢、共进退的朋友,今日竟翻脸不认人。
他上前一步:“锦绣?”
锦绣后退一步。
他面露酸苦:“我应该想到的。我说你这次南下,怎么纪家的老掌柜一个也没有跟着,反而只有一个半生不熟的账房为你操持。原来你是下了决心要我的茶叶店?你怕老掌柜们会念在与舅舅的私情下不了手。你只得用一个半吊子的新手来帮你打发。我该想到的,谁知道却被你迷了心窍……”
何乃之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腰。
“可是……你真下得了狠心这么对我?”
他的手里仿佛是带了什么,麻酥酥的感觉从他的手流遍她的全身,锦绣猛地推开他。
“锦绣?”
“我是有夫之妇!”
何乃之冷笑:“有夫之妇?他碰过你吗?像我这样看过你吗?像我们那样倾谈过吗?锦绣,我不信你心里有他,你该有我!”
“胡说!”锦绣红着脸推他。
他手拉着她不放,目光如炽,嘴里喃喃着她的名字。
她乱了,她生平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从未被男人这样拉扯,心跳如兔,手脚颤抖。
他一步步上前,眼看两人眉眼之间只有寸把距离。
她一阵慌乱,手中一松。茶杯脱落,跌碎,崩裂。
……
唐代秘瓷,青瓷之最。如千峰叠出来的翠,如雨洗过天的青,如淘澄后玉的莹。
心痛之意涌上了她的脸——他心里最爱是财。
锦绣笑了,她差点又上当了。
她抽出自己的手,退至窗前。曾经她也以为他是一个好人,一个亦敌亦友的至交,棋逢敌手对她也是难得。现在她想透了,棋逢敌手是真,其他的都是假。细想起他那日在竹楼,支开招娣把打人的事情赖到纪瑞峥头上;想起他投其所好谎称十年寒窗读书的泥路难走;细想哪来个婆婆说程锦绣该嫁给他。他明明是鲁中长大的人,怎么有个杭州的幼年生活?
她程锦绣商海沉浮这么多年,险些栽进他的温柔乡里。
他都能叫自己意乱情迷,何况是锦英呢,何况是招娣呢,程锦绣,你还是轻敌了。
“锦绣……”
“够了,戏演完了。”
“这怎么能是戏?”
“莫再打诳语了。何老板,程锦绣是个老姑娘,但也不是没人要的老姑娘。自小到大来我家提亲的人从来不断。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是因为程锦绣相貌如何,性情如何,只是因为程锦绣是摇钱树。”
“锦绣,你怎能这样想我?”
“你若是,我也不怪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性如此;你若不是,我心里谢谢你。就到这里吧。我丈夫还在外面呢,麻烦何老板叫他一声,我们该回家了。”
一屋子的情义被她急速冷却,她只管回过头去看窗外,不再理屋内的人。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静静地走了。
是的。她是动了情的,即使知道他是在骗她,知道他不是好人,她也打心眼里佩服他有手段,有门道。
他关门的声音像一道散戏的幕帘,划在了她与他之间。她想,好了,出来了。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戏散场了,梦也结束了。好在她出来了。
瑞峥在外面敲门问能不能进来。
锦绣还没搭话,他人就已经进来了。她只好又转过头去看窗外。
已经只是些雨丝,细细洒洒,烟雨蒙蒙。这里又是温柔美丽的江南水乡了,锦绣嘴角含一丝笑,她又是程锦绣了。
出了一会儿神,方想起那进来的人至今未说话。
瑞峥正倚门站着,歪头看她。
锦绣逗他:“相公?”
逗他,他也不理。只是头歪得更厉害了,看她的眼睛更使劲了。
——被雨水冲过的黑发,蓬蓬松松地披在肩上,给她下巴的棱角投下了一抹温柔的影子。身上盖的绿毯子、手里捧的玉瓷茶碗、脸上挂的含齿笑与身后那片江南水景化为了一体。
现在,他相信,她是那一整片西湖的景。
09空城一搏
何乃之从竹楼出来,径自去了杭州城里。轿子在一所大宅子门前落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院子虽不大但也收拾整齐,凡是富足人家有的这里也有了。几个丫头婆子在院子里安静做活,见何乃之来了都站起来规矩地行礼。
方文相正在与自家十来岁的儿子下棋,两三个妻妾站在旁边看着。现在看见外面来了人,只得停下了手。老婆孩子都与何乃之行礼,何乃之却脸色难看地只是拱手打了个招呼:“方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