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了马夫们怎样走,他这才回头找锦绣。
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一件白丝长衫外面罩一个黛色短袖,现下全湿嗒嗒地裹在了身上。他瞅了瞅那些马夫,立马把蓑笠盖在了她身上。
说实话,那身段比起湘佩来可差了点。哎,罢了,好歹也是个女人。
收拾妥帖了衣裳,有丫鬟给端了一壶热茶上来。
碧螺春的叶尖朝上,一片片如针垂立,用越窑青瓷盛着,说不出的风雅别致。纪瑞峥伸手掏了一碗,美滋滋地踱步到窗前看雨去了。
锦绣看了茶叶就知道:“何老板没有来是吗?”
“他这就过来,人就在附近。小姐稍等。”
“咦——”窗边的人发出怪声,引得丫鬟看过去,“什么小姐?她不是你们老板的情人,她是贱内。”
锦绣呛得一口茶差点吐出来。
他瞪着大眼睛:“怎么?”
锦绣摇头擦嘴。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被叫做“贱内”,来得太突然,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丫鬟识相,端着茶盘出门去了。
瑞峥头靠在窗棂上接着看雨景,很入神的样子。
他那样子怎么会想到说那两个字?太不搭调,锦绣摸着茶杯想。茶叶香热,茶杯滑腻,原来,能裹着毯子坐在有屋顶的地方也是福气。锦绣端详着茶杯想。
“你知道这茶杯吗?”
“青瓷。”
“还有呢?”
“李白用过?”
“……”
“怎么了?”
“没事。是你送他的?”
“不记得了。”
丫鬟闯进来,神色慌张。托盘里是一套普通细瓷,她把茶壶换上桌子。
锦绣掀了茶壶盖,看见里面是铁观音,便道:“你们老板回来了?”
丫鬟一愣,只得点头:“在更衣,换了湿衣服就过来。”
他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忘记她好的是铁观音。必定是来了。丫鬟还要换锦绣手中的茶杯,锦绣却不许,她也只好悻悻地走了。
“这么说,你今日来也没见着何乃之?”
“见到了,说了会儿话,他就匆忙走了。你来做什么?”
“我……我怕你太重情义。”
“呵,我一不懂生意,二没有实钱,即便是于心不忍,又能帮他什么?”
锦绣沉默:“棋逢敌手,我也很珍惜他。纪瑞峥,如果我做足了这笔买卖让纪家熬过难关,我会再把他的还给他。你会愿意我放手去做吗?”
“当真?”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们生意人,信用至上。”
纪瑞峥扬着嘴角走过来,手里提着茶杯向锦绣示意,两个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
锦绣眼睛真诚,他看得信任。
“其实,我与何乃之交情一般。只是你出手,让我对他有些内疚。”他说着喝了茶,出门去,“我去给你叫乃之那家伙,换衣裳这么慢。这要是佳娘还不急死!”
锦绣真诚的眼睛耷拉下来。刚有的一点共识,就这么生生被他气回。
外面雨声激烈,她想到纪瑞峥刚才在窗前看得有滋有味,便把躺椅搬到了那里看景色。可是……根本没甚好看的。雨太大,密密麻麻地把视线封了个严实。也不知他刚才独自对着这窗子陶醉什么。
是个怪人。
他与何乃之交情一般,那他那日跟她求放过何乃之一马做什么?难道是报答何乃之的包庇之恩?
锦绣拨弄着茶杯。
突然的,想起了许多事情:瑞峥那样的人,何须别人的包庇?那是何乃之为一个叫做佳娘的女人争风吃醋伤了人?她信谁?
招娣似乎害怕见到何乃之?程锦绣,你也为他意乱情迷了?陪读、泥路、丝瓜、白手起家……
难道他,是如此。
……
何乃之进来的时候,锦绣正在窗前看雨景。叫她一声嫂嫂,她回身冲他点头。
他的眉、眼、唇、鼻,都比她脑子里的淡一些。
不过如此罢了。
刚才在山上她是那么盼望他出现,现在看见了,也不过如此。
感情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若是尚在情丝里,面对他是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可是,有些机缘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在,她已经心如止水。
锦绣笑着举起茶杯:“唐代秘瓷,青瓷中的极品,雨过天晴,澄莹如玉。何老板好大的手笔。”
“不愧是程家的大小姐,好眼力。”何乃之干笑几声,忍住心里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