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乃是汉高祖所说,实乃金科玉律。”
黄明轨眼中满是诚挚之色,“从古到今,上位者无不如此,先帝更是深谙其中奥妙。可是,我们这些被驱使、被利用的,却只是浑浑噩噩的工具,甚至于……只是君上的‘弃子’!”黄明轨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说到最后的“弃子”二字,虎目不禁泛红。
“先帝的一道诏令,让我等原地待命,上不能匡护社稷,下不能守卫黎民,我们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玩偶!
“与其让这样深谙‘为君之道’的人来驾驭我们,我宁可向您效忠,最起码,殿下还是位真性情的主上,不会把我等骗入不测之地!”
宝锦听着他发自内心的话,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一齐涌来,随即,便是巨大的喜悦。
她转过身来,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窗外的北风呜咽,都被这一笑压了下去,清丽的玉颜有如繁花盛开,满室都为之一炫。
“有将军加入,真是如虎添翼!”
三更的残声初起,京城都笼罩在夜幕之中,青石长街上,有两道纤瘦的身影并肩而行。
“你真是太笨了……”明月叹息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随即,她偷眼瞥了瞥宝锦,居然轻笑起来,“不过,笨人也有笨福,三万神宁军,从此便归入你的掌中了。”
“未必。”宝锦踏着青条石上的夜霜,一层雪白沾染了鞋袜,带来微微的寒意,“即使黄帅今日如此宣誓,也要等我有所成就,才会真正地心服景从,毕竟,三万神宁军不能陪我去送死。”
北风猎猎,将她的声音席卷其中。
明月凝望着夜色中的京师,不由得脱口问道:“你的复国大业,真的能成功吗?”
“我也不知道。”宝锦幽幽叹道,“但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元家的令名遭到玷污……姐姐手里丢失的东西,我都要一一收回,在此之前,我绝不能失败。”
她的声音空灵缥缈,在长街之间回响,不知是对明月许诺,还是在提醒自己。
明月望着她,不知怎的,只觉得她缓步走来,肩上似有千钧重担,却还是微笑着向前走去。
前方,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重见光明。
第十二章 刺宴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皇帝提气喝道:“阁下也是来取我的性命吗?”声虽不大,却响彻天宇。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年下。
十二月廿六,连降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止住,天色放晴,宫中寒梅怒放,冷香沁人心脾,天地之间都被这浩然静穆的洁白笼罩,秀丽之中,别有出尘雅洁之趣。
“你吹的这一段,总算渐入佳境,音调婉转之外,且喜且怅的情境,也能品出些况味了。”
皇帝着一件玄貂外袍,乌缎子般的裘面中隐着均匀的白色针毛,便是俗语所说的“墨里藏针”一种特殊而珍贵的皮毛技艺,以乌黑中透白出名。,得风愈暖,遇水亦是不沾,远远望去,只见一道月华似的光晕,越发映得他冷峻清扬。
宝锦吹出最后一声尾音,这才将玉笛收起。她抬起头,雪白的额头上居然沁出汗来,可见用心凝神。
“年关将至,朕身边的琐事也多了起来,倒是把你累着了。”
他拿起绸巾,亲自动手,帮宝锦擦拭额头的细汗,动作亲昵,可说是暧昧至极。
晶莹小巧的耳垂由于羞窘而微微泛红,皇帝玩心大起,居然伸手轻捻,越发撩拨得它绯红艳丽。
他拨弄着指下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微微皱眉道:“你的头面首饰也实在太寒酸了,朕赐给你的,难道都束之高阁了吗?”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宝锦低声道:“那些簪环价值连城,却不是我这等卑贱之身能佩戴的,今日还有大宴,若是有什么逾越之行……”
“朕明白了。”皇帝心中雪亮,“大约有些人看你在朕身旁长侍,要挑你的差池。”
“万岁圣明……”
宝锦垂下头,如烟的黛眉微蹙,仿佛清晨的露珠一般怯怯生怜。
皇帝心中一荡,一把揽过她,朗声笑道:“朕想起了坊间小说的言辞,用在你身上倒是恰当不过——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你先别动,待朕来‘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果真命人拿来炭笔,亲手细细地为宝锦画眉。
一边动手描绘,一边凝视着宝锦的眼眸,九五至尊的天子眼中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阴冷,只有脉脉深情。
“真是一双好眼……”他喃喃道。
宝锦几乎被他拥在怀里,听着这一句,心中腾然而生出一种微妙晦涩的情绪。
那是怒意,混合着不甘的酸涩——他仍然沉溺于那旧日的情愫,又想起了皇后?
混账……
她咬牙冷笑,轻轻地,然而坚决地开口道:“皇上,皇后娘娘还在等你赴宴呢!”
这一声金振玉碎,将所有的旖旎和幻梦都打破,皇帝手中炭笔一顿,面上顿时乌云密布。
“皇上,到时辰了……”
半开的殿门被人推开,诡谲的气氛被人打断,出现在门下的人影,被天光映得几乎透明。
是靖王云时!
云时背光而立,推开了殿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这样一副旖旎香艳的情景。
碧色罗衣映得肌肤晶莹,毫无一丝缝隙地,伊人被拥在皇帝怀中,而素来冷峻桀骜的今上,手中竟然持了一支炭笔,铜镜中黛眉如烟,云鬓鸦色,却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他孤身伫立在殿门前,带来冬日里的一阵寒风,卷入殿中的温暖馨宁。
风吹得他衣袂纷飞,袍服上的浅金麒麟,在门口熠熠生辉,只那眉目神情,却因背光而立,混沌而模糊。
“阿时,你可算来了!”皇帝笑着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