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黄明轨吁出一口气,竟是如释重负。
“已到中盘,我们明晚再续吧!”
“好……”
宝锦端坐有如木雕,白衣胜雪,一丝一道的皱缬,好似冰刃刻成。
“以殿下的棋艺,居然能强撑过中盘,实在让我叹为观止……可惜,你赢不了我的。”黄明轨深深叹息,无尽惋惜着,却终究说出了口,“若是殿下从小修习,如今定是天下第一的国手……真是可惜了!”
月光点点映入楼中,宝锦突然想放声大笑,只是喉头哽咽,只剩下苦涩。
白日里,她仍是无精打采,好在不用当值,她在宫中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着。
“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掉了魂吗?”
语句虽然刻薄,却带着爽朗的关切。宝锦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馨宁宫前。
与往日的精美雅致截然不同,此刻的馨宁宫,竟是空旷异常,几乎不见人影。
明月对着宝锦诧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这里形同冷宫,满宫奴婢都想着法子要调走。”
她继续扫着中庭的落叶,直到眼前变得清爽,这才放下笤帚,一边擦汗,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宝锦沉吟着,终究把昨晚之事说了出来。
“你真笨。”明月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说得对……我确实很笨。”
宝锦苦笑道:“自小,我就不爱学这些国政谋略,天塌下来,也有姐姐顶着,如今种种,可以说是报应不爽——若是祖先有灵,也要被我这不肖子孙气死!”
“要说气死,也该是你姐姐的手笔——她可是把偌大的天下都败了个干净呢!”
明月拍了拍裙上的灰尘,这才笑着直起身来,“我说你笨,不是因为你棋艺不佳,而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天生不知道变通。”
她笑吟吟地看定了宝锦,苍白的肌肤在漆黑的长辫映衬下雪一般地透着灵气,笑容飒然明爽。
“你眼前便有一位棋道高手,到时候,只要我扮作侍女在你身边一站,还有什么为难的?”
昨夜小楼依旧,宝锦手执黑子,准确且毫不迟疑地落下。
黑白二子有如两军对垒,肃杀之气越发凛冽。
一旁的侍女捧着巾扇,服侍殷勤。
“右上小角……”
宝锦的耳边细细地响起传音入密的女音,那是明月在运筹帷幄。
她依言落子,奇军突起的一着,让白子阵势大乱,隐隐露出败象。
“接下来,提去他的三子……”明月继续说道。
宝锦照做如仪,端坐的姿势却越发僵硬,一枚棋子攥在掌心,已微微沁出冷汗。
眼看着这延续两晚的棋局被逐渐扳回,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这样的手段,即便是大获全胜,又有什么欢喜可言?
如同木偶,她手中不停,白子在沉稳精确的追击下步入颓势,疆域沦丧,眼看就要不敌。
黄明轨眉间皱起一个川字,凝视着眼前的败局,心中惊疑不定,正要开口认输,却听宝锦曼声唤道:“黄帅……”
“殿下?”
下一刻,黄明轨近乎瞠目结舌,只见宝锦伸出雪白晶莹的柔荑,竟然投子认输了!
“这是何意?”
“因为我胜之不武。”宝锦安然地答道,掠了一下鬓前黑发,眼眸闪动间,别有一种沉静高华的气度。
她看向身畔的明月,微微一笑,道:“如您所见,一切的妙着,都是出自这位姑娘的心中,并非是我能力所及。”
明月大吃一惊,随即怒道:“你这个笨蛋!”
北疆女儿生性飒爽,她盛怒之下,一掌拍在棋盘之上,震得黑白云子一阵乱飞。
宝锦轻舒云袖,说不出的飘逸好看,十指轻握之下,竟将那些震飞的棋子一一收入袖中。
“殿下真是好身手。”黄明轨已经从短暂的惊愕中恢复过来,笑着叹道,“殿下既然另有奥援,又何必当场说穿——所谓的为君之道,并不是自身有多大的才华,而是在于将将之道,能够驾驭人才才是最关键的,又何必在意胜之不武?”
“所以说她是笨蛋!”明月余怒未消,在旁冷笑不已。
“姐姐也曾经如此说过,可惜,我迂性难改……这世上,假的终究是假的,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将军一旦知道真相,仍是不会对我心服,既然如此,又何必弄虚作假,平白惹人发笑?”宝锦低声说道,声音虽微弱,却是力道千钧。她幽幽一叹,也不待黄明轨回答,深深地裣衽致意,便从席间起身,转头欲走。
“殿下请留步!”黄明轨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宝锦愕然回头,却见他竟然双膝跪地,向着自己大礼参拜,“殿下这一席话,真是让我心悦诚服,从今往后,神宁军全体将士,唯您诏令是听!”
话音朗朗,宝锦在这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