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画纸随着我的动作缓缓滑落,我一骨碌起身弯腰捡起。画中人豆蔻年华,丹唇素齿,娥眉淡扫,单衫杏红,素手纤纤。
画像中的女子,竟是我。
右下角另有一行题字: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缘。
心里泛起凄涩的感觉,一行清泪顺着双颊流下。
怅然若失。
再无睡意,长叹一口气,将画像搁在了书桌上。案上的纸笔尚带有余温,想来纪昀才刚离去不久。
我望着墨迹未干的画像看了一遍又一遍,想着他先前说的那些话,鼻子又开始阵阵发酸。
曙光渐起,晨曦朦胧。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吹开,瑟瑟凉风乘虚而入,惊醒了犹在困惑和迷惘中的我,寒气逼人,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刚要起身关门,纪昀出现在门前,眼中有淡淡的血丝,见我端坐在书案前,惊讶道:“雅儿,你怎么起来了?”
我不答反问道:“你又为什么回来了呢?”
“我忘记了一样东西。”他朝我床头看去,显然是没有发现,又盯住了床底,更是没有可能,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我的手边。
“你在找这幅画吗?”我指了指手中的画像,拼命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对,雅儿,给我。”他试图从我手中抽走,我没有接上力,画像到了他的手中。
如同对待珍宝般他轻轻地对着画像吹着气,再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雅儿,我先回了,你多保重。”
“纪大哥,我送你。”话脱口而出。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方道:“好。”
湛蓝清澈的天空中飘浮着缕缕云丝,明丽宽广,就如同纪昀的胸怀,悄悄看着走在身边的人,为能真正地认识他动容。
“雅儿,再这么送下去就该送到家了。”纪昀打断了我的沉思,目光和我撞在一起,桃红色瞬间抹遍双颊,我眉眼连忙低下去。
“纪大哥,你要去哪儿?”轻声问道,似乎有预感,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伸手抚平我眉间的褶皱,将我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你放宽心,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眼泪险些又要滴落,那份发自内心的不舍愈发地强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问道:“纪大哥,昨晚你怎会和如风哥哥在一起?”
“恰好碰上而已。”他淡淡回道。
我虽不信仍是点了下头。
一红发蓝眼睛的洋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先是挺有礼数地行了个礼,旋即结结巴巴地开口:“请问……您是纪昀纪公子吗?”
“我是,您怎么称呼?”纪昀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人,看他的相貌特征应该是久居京城的罗刹国人。
“呵呵。”从鼻子里发出的轻笑声,很沉闷,“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听说你是有名的才子,我这有副对联想请教你。”说是请教,他脸上可没半分诚意。
真是挺有意思,想用对联来考倒纪昀本是难事一桩,况且出题之人又是一洋人,更是奇上加奇。转眼间,周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看热闹的居多,起哄的更是不少。
“喂,红毛,快出对子,咱们可都等着呢?”
洋人装模作样地仰头寻思了会儿,慢悠悠地说道:“纪公子,那我出上联了。”
纪昀还未答话,围观的人群纷纷替他回道:“快出,少啰唆。”
“我俄人,骑奇马,弓长张,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洋人边看着纪昀边说,这副对子说得又快咬字又准,看样子练习了很久。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我心怒道,这红毛怪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我大清没人了,强龙想压地头蛇,我把希望寄托在了纪昀身上,望他能挫挫这洋人的锐气。
纪昀不慌不忙,嘴角笑容依旧,稍加思索,应声而出:“尔你人,袭龙衣,伪为人,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靠边,合手即拿。”
我拍手叫好,好个纪昀,这下联对得不仅文字工整,更是从气势上完全压倒了洋人,四下响起阵阵掌声,洋人目瞪口呆,只能灰溜溜地分开人堆,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人群渐渐散去,很快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莞尔:“纪大哥,你反应真快。”
他淡然回道:“习惯了,小时候贪玩不愿多读书,我爹就拿着鞭子跟在我后面,他出一上联我的下联要是对得慢了,鞭子就会甩上来。”
原来他的才智也不是生来就有,多半还是被他爹逼出来的,有的时候我时常会对培育出这样儿子的家庭心生好奇。
回忆起在圆明园中皇帝哥哥曾给我看过的那副搞怪的对联,我忍不住调侃道:“惊天动地门户,数一数二人家也是在你爹爹皮鞭下的杰作吗?”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呆立半晌方道:“你知道了?”
我颔首。他眼中先是疑云重重,可转而又像是释然般的吐出口气。
一阵狂风袭来,街上众人皆往廊檐下避去。我被风沙迷了眼,待睁开眼时仍隐隐作痛,眼前模糊不清。
我伸手去揉眼睛,纪昀眼疾手快地阻止住我,轻快地拉我到一边,小心地抬起我的下巴:“雅儿,你别动,我替你看看。”
他一手托住我的脸颊,另一手轻柔地掰开我的眼:“别怕,很快就好,现在眼睛朝下看。”感觉他往我眼里吹着气,再次睁眼时已没那么难受了。他的脸与我近在咫尺,鼻尖缠绕着他的气息,我竟有刹那间的恍惚和失神。
他喉头一动,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定住身形。
我稍稍别转头,轻咳一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