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姑姑不以为意,道:“这孩子才多大?能懂什么?但凡懂些事,便不会为了旁人直闯险地了。”
这人还不懂事?才一天的工夫,他就收了夕姑姑的心!
如此厉害的人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但夕姑姑也是我的夕姑姑,我不能不顾她的感受。
所以安亦辰昏迷的那两天,几乎是我最郁闷的日子。
虽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可隔年的血腥仍旧飘在皇宫上空,嫔妃们更无甚值得庆贺的,连放爆竹都免了,益发无聊。
宇文昭每次来皇宫,只是留心着找刺客,反倒将母亲和我疏远了。我除了见见母亲,便只能待在屋里,替夕姑姑留心着安亦辰的动静了。
好在我素来挑剔,脾气也不是太好,找个借口发发脾气,不许一个宫女进我的屋子倒也不难。
直到第三天,安亦辰终于醒了。他看向夕姑姑的眼神,简直感激涕零,注视我时,眸光也是亮晶晶的。
我却懒得去感受他的好意。
“你恢复得怎么样了?”趁着夕姑姑去为他打水,我问。
“好多了。”他无力地回答,唇角向上弯起漂亮的弧度,道,“谢谢你,栖情。”
“我是衔凤公主!”我骄傲地撅着嘴,冷笑道,“你没资格直呼我的名字。”
他有些尴尬,然后沉默片刻,又注视着我,那样不容置疑地说:“我会有这资格的,公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以和你对等的身份,叫你栖情。”
那样苍白的面容,在他说这话时居然耀出奇特的光彩来。那是一种不甘,一种自信,一种骄傲,和一种天然的高贵。
和我对等的身份?
我是公主,难道你要当皇子,甚至皇上?
以这人的气度、才华、家世以及天生吸引人的无与伦比的魅力,在这乱世中大逞身手,最终成为绝世枭雄,绝对有可能。
那时,我呢?
我的母亲和弟弟呢?
我们会身在何处?
颜远风甚至说过,一旦安氏掌握了天下,皇甫氏的日子更不好过。
安亦辰依旧泛着自信的微笑望向我,神情柔软而温柔,居然让我有种感觉,感觉这少年终有一天会凌驾于众人之上,念在今日的救命之恩,向沦于微尘的我施舍他的感情,同时炫耀他的地位和权势。
此刻,他正半倚坐着,枕着我的蜻蜓点水戏莲棉枕。他的身边还有一只温软而厚实的棉枕,寻常我很喜欢抱着它睡觉。
我吸了一口气,取过那只棉枕,在他诧异的眼神里,狠狠压向他,蒙住他的脸。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我要这人死。
这个念头,迅速而激烈地压过我其他所有的顾虑和思想。
无法呼吸的安亦辰挣扎着,双手甚至按到了我的胸部,我也顾不得了,只是用力地按紧,按紧。
而安亦辰触着我胸部后立刻缩回手去,只在床褥上乱按着,做无谓的挣扎。
他原来的力气固然胜我许多倍,可惜,他已经昏迷了那么久,又有伤在身,挣扎的力道慢慢小了下来。
“公主,他的烧完全退了吗?”夕姑姑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我一怔,手下一松。安亦辰趁机用力推开棉枕,扭过头,透了口气,开始剧烈地咳嗽。
夕姑姑匆匆走来,放下水盆,拍着他的背问道:“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了?”
安亦辰胸口起伏到全身颤动,仓皇地望着我,勉强吞吐着字眼,“我没事,刚喝水……呛着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我睡在夕姑姑的床上,都能听到里间他强自压抑住的咳嗽。
我心里不安,转而又想到,假如有一日,他处在我的位置,他会不会杀我?
会,一定会!
而且,我终于记起了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安亦辰时我会觉得面善。
因为我们有很相似的眼神,明亮,清澈,却暗藏汹涌激流,深不见底。
屋外有野猫在窗棂踏过,喵呜的叫声不绝于耳。我恼起来,随手拎过踏板上的一只绣鞋,狠狠地砸了过去,怒道:“叫什么叫,再叫明天宰了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屋外顿时静寂。
连里屋的咳嗽也静寂下来,鸦雀无声。
屋外是寒风瑟瑟,梅花瓣片片摇落,明日必定又是落红满径了。
第二天,安亦辰便下了床,自己倒水喝。看得出,他的身体恢复得并不好,脚下虚浮,眼眶周围在苍白中有着一圈黑边。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昨晚睡得好吗?”
安亦辰回头看我的眸子很黯淡,但他还是微笑了一下,喝了口水,提足了精神,道:“睡得很好。特别是……公主让那只猫闭嘴后。”
他继续安坐着,专心喝他的水,看着白瓷茶蛊上精致的青花纹,绝口不提前日我意图置他于死地之事。
“看来,你恢复得也差不多了。”我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淡淡道,“这里面是一套太监的衣服,入夜后你换上,自己找机会混出宫去吧。”
安亦辰终于抬眼,凌厉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受伤,许久才褪去,瞳人重新变得清澈,而且明亮,明亮到将他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迫到黯然失色,然后浅浅笑道:“好,今晚我会走的。”听来云淡风轻,并无一丝爱恨。
我笑了笑,转身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