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浅浅笑道:“比起民间,看来婉贵妃还是更适合留在后宫,彰显富贵。”
千年来,不是少女入宫,却能登上贵妃宝座的,也只有她苏婉一人。
棋局(七)
话中暗嘲,箭来箭往。
苏婉脸色一暗,但很快便娇颜如花,笑道:“洛夫人眼光厉害,不如帮真妃姐姐选上几匹锦缎吧。”然后兰花指指向殿中矮榻上的一堆锦缎。“前几日皇上赏了一些提花川府锦缎,今儿早上我方知道原来今年总共才上贡了这几匹,皇上竟全推给了小妹。我这不是思量着,后宫里大家都是姐妹,好东西哪能独享。这不巴巴地给真妃姐姐送来,也好赶着做一套冬衣。”
炫耀?示威?
苏氏一门,皇后贵妃,十年恩宠不断。
真妃淡道:“本宫年龄大了,对这种事早已心如止水,倒是要谢过婉贵妃挂心了。”
“那洛夫人也挑上二匹吧。”苏婉并不气馁。
我摇头浅笑:“不敢夺贵妃所爱。”
苏婉忽的双目直指我发间,而后娇俏笑起:“我说洛夫人怎么都瞧不上提花锦缎呢?若是我有了这等精美花簪,也不稀罕什么锦缎了。”
我头上并无过多饰物,仅斜插入,胭脂碎。
自从月圆之夜拓拨月为我绾上胭脂碎,它就未曾离我身。
我顺势微微侧身,挡住苏婉的灼热目光:“粗俗之物比不上贵妃发间的沁血红玉百宝簪。”
苏婉似乎想一探究竟,又向前迈出一步。
这时,恰好,殿门口响起人声:“哎哟,两位娘娘都在啊,老奴先行礼了。”是皇甫朔的近身公公张德子。“皇上让老奴传个话,洛夫人,明儿下盘棋。”
“啧,啧。”苏婉说得酸溜溜的:“难怪皇上这几天都不来昭阳宫看我的歌舞?原来是有洛夫人陪着下棋呢!”
我面对铺天盖地的酸醋,还有隐藏其中的刺耳嘲讽,站着岿然不动,不承认,不否认,只是淡淡一笑而过。
“婉娘娘可误会皇上了。”张德子急得连连直呼:“老奴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最近皇上为国事劳心劳力,常常都累得趴在御案上睡着了。短短一个月,瘦了好几斤啊。奴才瞧着心疼,可又帮不上忙。”说着恰时地抹起一把眼泪,又道:“今儿清早皇上突然说,想放松一会儿下一盘棋。奴才听闻洛夫人棋艺好,才斗胆向皇上推荐的。”
苏婉声调复杂却又情绪放纵的笑声漫过张德子的头顶:“张公公,本宫马上回宫就为皇上炖上一盅极品燕窝。咱这一群人活着,不全是为了皇上?张公公,你说,是吗?”
张德子快速地回答道:“娘娘教训的是,老奴铭记了。”
苏婉拽着拖地长裙翩翩离去,裙裾上的金刺蔷薇在嚣张地绽放。
真妃亦杳然离开大殿,回到飘有暗香的内室。
“洛夫人,请随老奴到偏殿挑选棋局。”张德子张罗着向外移去。“皇上特意嘱咐的,说是不同的棋局可以下出不同的棋。”
至偏殿,无人,却张目琳琅。
寒冰翡翠棋,金沙赤朱棋,青冈白水棋,当然还有甚寒亭中的黄玉银丝棋。
手指滑过髓绿翡翠,有一丝沁凉,可以平复刚才被苏婉搅起的心头纷乱。
“洛相要老奴给夫人捎上一句话。”
“嗯。”将一颗翡翠棋子握进手心。
“甚寒亭,绝顶处,浮云多蔽目,俯视皆虚幻。”
良久,清寂,无言。
手心中的翡翠偎得暖了,很快换上另一枚重新握紧。
“夫人就没有一个字让老奴回给洛相?”
“没有。不过扶柳想问一句话,张公公可全是为了皇上?”
“老奴要活着,才能为了皇上。”
“其实张公公一心为皇上,一样可以活着。”
“夫人错了,老奴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空气下沉,心也沉了,安静了,我转身遥遥指向角落:“麻烦张公公回禀皇上,就要昨天的黄玉银丝棋盘。其实,扶柳从小就很念旧的。”
留下一室的混浊,看不清,猜不透,方向。
偏殿窗外有年轻挺拔的白影,那是刚跨过长乐宫宫门的皇甫轩。
棋局(八)
天朔十年,九月二十,长乐宫,梅林中,暖阳和风。
盛秋,梅花未开,尚有深叶。
一张黄玉棋盘。暗红,亮白,玛瑙棋子。
几盏菊花茶。潮润的雏菊泡开在白瓷清水中。
众人,或站,或立,围在青石桌旁。
猜先,皇甫朔赢。
皇甫朔平和夹起黑子,直取天元。
出乎意料的开局,我随后贴上一子,手很稳。
真妃些许不安地坐在一旁,盯着棋局。
棋势胶着,交错领先。
我全神贯注,不理外物,只想一心赢得棋局。直到,对面皇甫朔身后的执扇宫女突然五指松张,双目圆睁,张口欲呼,可喉咙却好像被死死掐住,只能发出呃呃几声低唤。
落在空中孔雀团扇的炫艳色彩,惊了我的眼。
我随即将视线从棋盘移开,盯住了下坠的团扇。
眼见便要铿锵落地。皇甫朔忽地左手成爪,左肩向后划上小半圈,臂膀弯曲,虎爪后探,五指紧合,抓住了扇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