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头,斜望着洛谦的黑瞳,似恒久的幽深,不起一丝涟漪,琢不透喜与怒。
他定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那他日后也必有打算。我扬起唇,清甜笑道:“司仓,是一个悠闲的好差事。”
“嗯,”洛谦的笑意若有若无:“可皇帝却是个日理万机的位子。”
记得,那一日,西北冬日的阳光难得的炙热。
§洛谦番外
当阿宁死讯传来的那一天,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悲恸。
只是将枯叶撒入了黄土,祭典这段往事的终结。
少维说,洛老二,那么久远的钝刀,捅得伤口早已经结痂好了,如今肌肤光滑再也找不到痕迹了!
钝刀,真是一个绝妙的形容。
曾经的感情似乎是一把刚刚磨出的新刀,利得伤人伤己,可情会逝,刀可锈,年少是飘渺的回忆,没有了伤人的力量。
她却跟在了我的身后,到了翠竹林。
“跟我到此,是想安慰?或是取得休书?”
这两个月来,她真如南海素莲,暗夜芬芳。静静地生长在湖心,望着那么遥远,可幽香却缭绕在侧,久久不曾弥散。没有压迫,却清晰地感受到她就在身畔,一步也没有远离。
她浅笑:“皆不为二者……”
前先静好,倒有些忘了她心思机敏,没有阿宁一望到底的纯净。阿宁的眼似碧澄湖水,总能看到湖底细白的鹅卵石。扶柳不同,她的瞳仁纯黑,似安静的夜,特别是一笑,眼角弯弯,墨瞳流水婉转,容易让人沉溺而不知危险。
曲折提及皇甫朔,稍稍试探一下。
她竟闭口不谈,怕得是祸从口出,原来她对政治这样恐避不及,那纵火下迷药,她也就只是想离开长安罢了。
“将帅世家上官一族也会怕?”我激她。
她寥落而答:“上官家若是懂得害怕,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从不晓女子幽怨可以这般碜人。
只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你我都不能抽身,所以……你必须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
我离去,平罗之行尚需密布。
“她怎么办?”
脚步滞缓。
“一个可以牵制主帅的士卒我会好好安排的,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第一次,用威迫牵制了一个人在身边。
第八章 清平乐
异闷的安静,一路上预料的暴风骤雨并没有发生,或许正如洛谦所说,皇甫朔是皇帝,他有太多的事需要操心。
无论是山东的冰雪自然灾害,还是朝中人为造出来的事端,对他的皇位有了危险,就必须立即处理。他亦无暇理我们了。
穿越关山碍,通过照壁关,十二月初,终抵平罗。
办完公文交接,洛谦正式走马上任成为平罗司仓,我们也在平罗官仓旁的粗陋小院住下。小院是前任司仓留下的,虽简朴,但也舒心。院内遍植白杨,直挺挺的,很有精神。可我更倾心于院后的一方池塘,初来那日,平罗下着细雪,水面上结起一层薄冰,透过晶莹,可见塘内碧水漾漾。池塘边尚有几株瘦竹,稀稀疏疏,单薄地紧。雪花洒在凋敝的竹叶上,更衬得叶边那抹藤黄益加通透。水不及江南清澈,竹不必碧波翠色,但就是硬生生地将人拉入了水墨之中。
在这里,日子过得暇逸,转眼年关将至。
我左手支腮,想了许久,才落下白子。棋势双方似乎在伯仲之间,但正因为胶着,错一步,满盘皆落数,所以才格外谨慎,考虑数面,方迟迟下子。
而后抬头,望向对面的洛谦,依旧是淡淡的笑颜,看不出这子我是下对了还是错了。恰时,洛文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红帖,徐徐走进:“爷,平罗新任太守宋知海送来请帖,请爷与夫人岁守除夕。”
洛谦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黑子,略有停顿:“宋知海?何人?”
洛文回道:“宋知海两年前任琼州太守,无意间得罪了黄太师。爷当时为他说了两句话,保住了他的官职。”
洛谦眼露惑色,落子却是精确,取了我棋群中隐蔽的要害之地:“哦,宋知海,倒还真记不起他来了。”
我拨弄起盒子中的白棋来,果真贵人多忘事,他连名字一丝印象都没有,可人家却还把他当作救命恩人巴巴地供奉着,否则谁会来宴请前任的落魄丞相呢?
“扶柳,想去吗?”洛谦突得问我。
一子现杀机,堵了我半面棋,胜负已分,我浅笑道:“既然洛大人赢了,还是大人做决定吧。”
除夕夜,再次登上这高阶石台,恍如隔世。
平罗太守宋知海倒是热情,竟携夫人在门口相迎。
“洛大人肯屈尊到寒舍,使我宋府蓬荜生辉啊。”宋知海一口熟稔的官场寒暄。他唇上两撇胡须,下巴上还留有一撮精心修饰过的山羊胡子,面有威严,肚子却是微微隆起。
洛谦笑如春风:“宋太守如此缪赞,洛某人可不敢当。”
宋知海身后的夫人上下打量我一番,才上前道:“这位便是洛夫人吧?果真是京城的世家小姐,比起我们小地女子可雅致多了。”
我吟吟浅笑道:“不及宋夫人富贵。”
热闹的客套后,进了内堂,大家一番推辞,方定了座位。宋知海作为主人,坐了上首,我挨着洛谦而坐。堂内装修还算雅致,宋知海应是读书人出生,尚有几分品味,没有大宣打染的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