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女子的性情他最了解,不主动加害他人就已算性情宽厚了,情义对她们而言,不是伪装的面具,就是引以为耻的笑柄,而在仙真的身上,他丝毫看不见这些黑暗,有的,只是最单纯的品性,美得犹如雪地里的白梅。
想到这些,他心底漫过一阵阵的心疼,先是让人端了杯热茶,又让人取来专治淤伤的紫玉膏,要亲自为仙真敷药。
哪知仙真再次扑身跪下,沉声道:“请皇上救救青莲!”
“有什么事,不能起来说话?”元恪弯下身,使劲将她扶上了榻,“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官,宫里胜过她的何止千百,我帮你挑个更好的就是。”
“不!臣妾只认青莲!”仙真拼命摇着头,“更何况,她根本就是无辜的,我的梳子被人换了,还下了毒,如果不是这次巧合,今早倒在承香殿的必定是我!”
元恪瞥了她一眼,顿了顿说:“这事我已经命人去查了!但是青莲,我不想再让她留在你身边了,就连承香殿里所有的人,我都要统统换掉!”
“皇上!”仙真急嚷了一声。
“朕说过了,她不过是区区一名女官,不值得你为她这样掏心挖肺。就算让她替枉死的冤魂陪葬,也是情理所在!”元恪的口气依旧淡然。
听了这话,仙真突然直起身子,义正词严地质问道:“一个女官就命如草芥吗?”
元恪不由得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话。
仙真又掷地有声地说:“佛说众生平等,不要说青莲只是一名女官,就是蝼蚁的生命也一样珍贵!”
元恪望了她一眼,脸上是无法掩藏的震惊。
身为皇帝,他从来没有听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看来,她的心地果然纯善。
他有点动容,有点欣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对于纯净的灵魂越是向往,因为他自己无法拥有,而身边人所拥有的,又被红墙黄瓦的孤寂世界慢慢地啃噬掉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心里便升起了一种想要呵护的念头,隔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对左右说:“派人去传刘腾。”
一盏茶的工夫,刘腾来了,望了望头顶的皇上,又望了望仙真,也是不动声色地行礼,只等皇上问话。
果然,皇上很快便问道:“朕命你审理承香殿的青莲,可有什么结果?”
刘腾立刻回话道:“皇上,案子还在审。不过,青莲很可能就是杀害楚月的凶手。老奴甚至怀疑,就连小妍都和她是一伙的。她们早有预谋想要加害充华娘娘。”
“不可能,我决不相信!”仙真激动地一口否定。
元恪望了她一眼,居然微微一笑道:“放了她吧!”
“什么?”刘腾与仙真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呼,仙真更是不敢相信,皇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骤然转变了态度。
“放了青莲。”元恪又重复了一遍。
刘腾忙劝道:“万万不可啊!皇上——”
“朕的话你没有听见吗?”元恪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朕说放了她!”
刘腾的心倏地一沉,知道事情已无回旋余地,只能深深地叩拜下去,应了声:“遵旨!”
等到刘腾领命而去之后,元恪转过头,望着仙真,良久,淡淡一笑道:“朕算不算帮了你的大忙?”
“皇上的恩德,仙真替青莲感激不尽。”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仙真的嘴唇轻轻抿动了几下,却许久答不上来,可是不知不觉地,脸上却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元恪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神色:“你只要肯对朕多笑笑,就算是报答了。”
那一刻,他的目光柔和得如同冬日的温泉水,静静流淌在仙真的身上。
五
午后,天琼宫的后院,司马显姿躺在轻轻摇晃的躺椅上,四周绿意蔓延,还有大片的桃树,全都抽枝发芽,有些已经吐出粉色的花苞。
她望着头顶探下来的一段枝丫,眼神渐渐有种藏不住的锐利,就像战场上的将军,在观望着敌我双方一场决战。只不过,这决战的双方并不是真正的军队,而是不肯轻易退去的春寒和万物复苏的生机勃发。静观之下她看到,纵然前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可是雪化之后,那树梢却被染得更绿,那花蕾在暗自积蓄着力量,一点点膨胀着。
“该来的,终究抵挡不住,这春花终究还是会红的……”
话音未落,她的贴身宫女碧巧像一个静静的影子,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娘娘,该做的咱们都做了,就算那个小妍供出点什么来,他们顺着线索追查,也是死无对证,您还担心什么呢?”
说的虽是两路的话,可主仆俩都心知肚明,入宫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在险恶的宫廷生活中,早已配合得天衣无缝。
司马显姿依旧自顾自说道:“你以为,把花枝给折了,春天就不会来了吗?”
碧巧不以为然地说:“春来也好,春去也罢,这满园的百花,不都任凭您折取吗?娘娘入宫不过五六载,能取得今日这等权势地位,偌大的皇宫之中,又有谁比得上您呢?”
司马显姿冷笑一声,从衣袖中慢慢掏出一把沾血的断梳,扔在一旁:“你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碧巧怔了一下,刚要弯下身去捡,却又被主子喝住。
“不要轻易去碰,梳子上有毒。”
碧巧一惊,立刻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缩回手。
“娘娘,这……”
司马显姿淡漠地望着头顶蓝蓝的天空,感慨一声道:“我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在和高贵嫔斗,斗了五六年,也没真正分出高下。这回,她又与我同时出手,而且手段也不在我之下,竟懂得在一把梳子上做文章。”
碧巧静默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司马显姿安静地躺在躺椅上,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隔了一会儿又说:“这几日,我仔细想了想,胡充华虽然不能为我所用,可现在除掉她,恐怕还不是最佳时机。一旦除掉了她,高贵嫔岂不是又能闲下来,一心一意地对付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