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轻辞对女影的消失,有着淡淡的疑虑。他没说一句话,只是眸光清浅地看着我,那目光中有许多欲言又止,他却忍了疑惑,一言不发。
我移目不再看他,挥袖,无妄之境的乱石嶙峋,天地苍茫纷纷剥落。
光消暗涨,再睁眼时,身边青山绿水,鸟雀纷飞。
看似风景独好,我知道这是无妄之境的氓地。氓地与天宫离得最近,就像人世间的窗纸,薄薄一层,看着蒙了光亮,就似两个世界。然而,只要你能找到窗纸所在的位置,轻轻一捅,便是另一个乾坤。
我抬起头,看着氓地高耸入云的山,心便如此时的山,云雾缭绕,连自己都不知山高何极,心是何情。只是看着,就想到了自己这一世的种种。
真似镜花水月,荒唐的一生。
我沉默半晌,转头对苏慕水道:“神君既是醒来,何不睁眼见一见。”声音生疏淡漠仿如路人。
我清晰捕捉到苏慕水微微一动的手指,果然,他早就醒了。
到现在,他还在骗我。
我握紧手中的长剑,指尖掐入掌心,指节泛出微微的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吐出,似用尽全身的力气,话到齿尖,却只成薄凉一句:“神君,你当年为何嗜杀成性?”
为何要阳奉阴违,包藏祸心?
为何要欺凌百姓,血洗人间?
为何……为何最后要骗我欢喜,又碎我心?
太多的为何是我心头扎上的尖刺,时时刺得我鲜血淋漓,说不出的痛。
苏慕水双目闭合,似在昏迷。
轻辞眼波流转,他上前两步,似想握住我的肩,声音清冷,缓缓道:“燕非,他中了女影的毒……”
“不要过来!”我蓦然冷喝,手中的宝剑出鞘,绽放出雪亮的寒光。
轻辞果然顿住,只是眉眼间,闪烁着我不懂的光芒。
我现在不愿猜,更无力去猜他想些什么,全部的注意只停留在苏慕水的身上,我厉声道:“苏慕水,起来呀,当年杀我,你不是很厉害吗?女影的毒对龙神之子是没用的,你还在欺骗我什么?”
越说,越无法抑制心头怒意,宝剑疾如闪电直袭苏慕水而去。
挥剑的时候,女影记忆中,关于前世湮兰仙君被辟邪宫主人亲手刺中心口的一幕幕,缓慢无比地回放在心中。挥剑的时候,护我的情景让我心痛。直到我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厉,才能稍稍纾解心痛的感觉。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会杀它们?
苏慕水,为什么?
天光倏地笼下了一片血色,分明是青山碧水,世外桃源似的氓地,此时在眼中却变成了蒙着血雾似的一片乾坤。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声音如响雷般,在氓地凭空传来——
“燕非,不要!”不是轻辞的声音,更不是苏慕水的嗓音。
无妄之境的厉害我是知晓,若非女影洞察世间万物,与我融为一体,我根本没有突破虚地、妄地的能力。
是谁?竟能来到氓地?
2
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在心中浓浓弥漫,一道犀利的光蓦然从眼角闪过,再回神时,我看见辟邪宫中的小妖彻歌忽然挡在苏慕水身前,接下了我这一剑。
他几个扑滚,狼狈地匍匐在地,一把抱住我的脚,焦声急道:“燕非不要!”
“你做什么?”
我歪头看他,彻歌额上因疼痛渗出密密的汗珠,却咬紧苍白的唇,一双眼倔犟地看我,焦急道:“燕非,你不能伤他!”
他竟然帮苏慕水说话?
彻歌与苏慕水,何时来的交情?
当初在辟邪宫,蓝小羽说,我托彻歌去寻天谶笺,我何时托他做过?后来他在我石苑神神道道,不知弄着什么,恐怕那时便已成苏慕水的棋子。
我心思急转,暗暗掐住指尖流窜的戾焰,一言不发。
上前两步,手中化出一把匕首,捏在左手,半蹲在苏慕水身前,我看着彻歌,冰冷道:“我为何不能伤他?从他亲手杀我那一刻起,我与苏慕水便已恩断义绝。”
最后四字,从齿尖迸出,是无尽的恨。
大风呼啸着从指缝错落刮去,扬起我额角的碎发。
彻歌看了我一眼,似惊吓的小兽,陡然松开抱着我的双手,迅速后退两步。还没等退远,他忽然想到什么,慌忙道:“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手中握着匕首,在苏慕水面颊刷地划过一道伤痕,看着殷红的鲜血从他面颊淌下,心中狠狠地抽了抽,可旋即,心痛却被恨意取代。我笑,淡淡道:“苏慕水曾说,我儿时顽劣,只是听人说辟邪刀枪不入,便取了天下神兵利器,只是为了试试到底有没有东西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疤。”
手中的匕首上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在涌动的云光下,色泽幽暗莫测。
那时候,我不过不小心用寒玉石在他额上留了伤疤,他说我蓄意而为。
他喜欢着燕知,便能弃我于不顾?
前世的他,负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