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总归会亮,城市里的人也总要醒来为生计奔忙,宗瑛起身回699号公寓。
公寓距医院很近,步行只十几分钟。空气新鲜湿润,路上有早起买饭的小囡,也有准备出去晨练的老先生,街道尽头不慌不忙明媚起来,是延续百年的市井。
始建于一九三〇年的699号公寓,是一座曲尺形大楼,一共七层,位于城市中心,闹中取静,历经战火变迁,走过将近一个世纪的风雨。
早年宗瑛外婆住在这里,外婆随幺儿出国后,就只剩宗瑛一人居住,算是她的家。
因为忙碌只能住宿舍,她已有数日未回公寓,正对门一株法国梧桐经过一夜风雨吹摇,落了一地绿叶。
圆拱大门顶上嵌着方方正正的彩色玻璃,有日头的辰光,映得满地斑斓。
刷开门禁进楼,现代电梯早已取代三十年代的老电梯,几十家住户亦都是后来搬入。
宗瑛住顶楼,旧式跃层套房,在那个世纪也是极时髦便利的,唯一不好的是窗,细条窄框,公寓因此常年缺少阳光,始终阴阴郁郁。
楼道里满是米粥煮沸的人间味道,宗瑛却似地狱里的一只幽魂。
她几乎是进屋就再无余力,“哐当”一声关上门,走几步彻底陷入沙发里。
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暗沉沉的,几分钟过后,宗瑛缓缓睁开眼,第一个反应是如往常一样去拿案几上的茶杯。
她大概是脑子发昏,茶杯递到嘴边就喝。
干渴了的喉咙先是欢呼水的到来,紧接着才让她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水是热的。
3
现代人的失联是从关机开始的。
车祸现场的路障早已经清除,天亮雨停,甚至出了太阳。
忙了整夜的薛选青站在街边焦躁不安,她已经拨了十几遍宗瑛的号码,起先还有嘟声,到后面全变成对方已关机。
前所未有的情况。
于是她放弃拨宗瑛的手机,往她宿舍打电话——没人接。最后又拨向699号公寓,手机里“嘟……嘟……嘟……”地响,就在她要挂时,电话那边的嘟声戛然而止,替而代之的是拎起电话的动静——
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张口即骂:“册那!热昏头了是伐?关机做什么?!”
可电话那边却传来年轻男声,温和应对她的暴怒:“你好,需要找哪一位?我可以替你记录。”
陌生、异常。
薛选青反复盯看了屏幕上的显示内容——分明是699号公寓的固定电话。
那边又和和气气问了一遍:“请问找哪一位?”
薛选青心头一撮火苗好似立刻被淋了桶油,咄咄地回了过去:“你又是哪个?!叫宗瑛接电话!”
正是凌晨五点五十八分,那边“咔嗒”一声挂断了。
急促的“嘟嘟嘟”声响起,薛选青直接愣住,再拨,只提示占线——对方空置了电话听筒。
凌晨五点五十八分,也是宗瑛回到699号公寓,摸出钥匙开门的刹那。
被莫名其妙挂了电话,薛选青在原地蒙了好一阵,回过神掀开漆黑的雨帽,将额前湿发往后捋,露出满脸的焦躁。
在旁边等了许久的小郑讲:“薛老师,我们先去吃早饭吧。”见她不答,又主动建议:“吃生煎好不好?”
薛选青哪里有心情吃早饭,摸出车钥匙丢给小郑:“你自己先回局里,我去找宗瑛。”
雨过天晴的早晨,车流往来不歇,人声鼎沸。
六点十分,薛选青挤上了去699号的地铁,宗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屏息听了会,屋子里除老式座钟的声音外,没有其他动静,于是低头打开茶几柜,拖出铝合金勘查箱,咔嗒解锁,套上乳胶手套,取一只物证瓶,把马克杯内的温水装进去,同时打开物证袋,放入马克杯,封口。
宗瑛紧接着又起身走向厨房,半开放式的空间里整洁干净,流理台上摆着一只电热水壶。
指腹贴上水壶表面,温度在四十五到五十摄氏度之间,按照经验判断,烧水这一行为发生在二十分钟以内,意味着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这个人还在她家里。
厨房其他地方几乎没有被动过,宗瑛打开垃圾桶,在里面发现一只牛奶盒,已经空了。
她拣出来,封口处的生产日期标注“2015-07-21”,是前天灌装的牛奶。
检查完厨房,宗瑛又进卧室寻找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
她转身上楼,楼上只有一个小间,平日几乎不作使用,因久未清扫,门把上积了一层薄灰,然眼前这门把,却被擦得十分光亮。
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小心握上门把,打算开启这一扇门,却根本动不了——
门被锁了。
宗瑛从来没有给房门上锁的习惯。
她耐心地提取了把手上的指纹,又下楼逐一检查了门窗——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对方很可能有她家的钥匙。
对,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