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二人挑好,言锦心和白璧起身,走到第二阶长桌,开始选核。
宁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呼吸有些滞,绣儿攥着罗帕,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青梅也在看,更别提在场的其他宫人。韶光的视线落在言锦心的手上,纤细指尖,似不经意地翻了翻錾刻了名讳的签子。可惜,签子扣着,底有扣眼,扣得很紧。
“优劣一眼可见,言司饰,你未免太过斟酌了。”
白璧取笑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四张早已挑好。言锦心嗔怪地瞪着她,似无奈地,挥手朝女官示意。
自千余中选出二十张,再取其八,最后剩三张——摆在崔佩跟前的,已经是技艺最为出众的宫缎。崔佩习惯性地捻着中指和拇指,觑着眼,过了好半晌,终于在诸位宫婢灼热的注视中,将其中三张拿给红箩。
“丙级技艺——”
堂下的婢子屏气凝神。与此同时,红箩伸手将名签翻过来,抬起头,清亮的嗓音在绣堂形成一道回音:“司宝房,嫣然。”
一语毕,堂下隶属司宝房的宫人们顿时情绪高涨。
红箩念罢,重新将名签扣回去,然后拿来第二张:
“排名乙等——”
阿彩就站在一侧,亲眼看着红箩将名签翻过来,顿时眼睛一亮:“刺绣手艺排名第二,司衣房,青梅!”
话音落地,司衣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宁霜激动地一把抱住青梅,绣儿捂着嘴,顿时欢欣到流泪。青梅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反应了好半天,才怔忪而激越地看向韶光。
“恭喜。”
韶光将青梅颤抖的手握住,含笑而视。
丙等和乙等都已揭晓,重头戏便是那最后一块绣帕。众女围拢过来,好奇而艳羡地伸长了脖子。在窃窃私语声中,红箩和阿彩对视一眼,恭顺地递给崔佩。
“此次比试的魁星是……”
崔佩清咳着,正了正嗓子,然后亲手揭开了名签:“司衣房,相思。”
短短几个字,堂下顿时安静了一瞬,然后,一片哗然。
钟漪兰蹙眉走上前,拿起檀香屉里的绣帕,左看右看,又将视线转到名签上,眉头蹙得更紧。
宫婢们窃窃私语,被点到名字的婢子则呆愣愣地站在队伍里,半晌,才想起来出列,可看到钟漪兰手里拿着的缎子时,脸色一变,陡然跪在了地上。
“钟……钟司衣,那帕子不是奴婢绣的……”
三等婢子,新进入宫,再天降奇才,也不可能拔得头筹。钟漪兰闻言,脸色更加阴晴莫定,示意阿彩去绣架查看。阿彩领命,走过去仔细翻看了一阵,却自隔屉里找到了一块没有绣完的布帛,针线手法,跟夺魁的那块料子截然不同。
满堂又一阵哗然。
“不干奴婢的事,这布料明明不是……奴婢冤枉……”
相思哆嗦着肩膀,吓得涕泪横流。
事情变得很是蹊跷,堂下宫婢面面相觑,有的狐疑,有的懵懂,嘈杂地议论着。钟漪兰挑了挑眉,“从你绣架上找到的,还敢说与你无关?我看你的胆子是真大,竟然敢在几房掌事面前捣鬼!”说罢,不耐烦地朝左右示意,吩咐将人带下去。
相思还在哭喊,声音却渐渐消失在殿外。
没用崔佩出面,钟漪兰就处理了可能在比试中做手脚的宫婢,干净利落,整件事情荒唐突兀得更像一出戏。哀萃芳无谓地笑笑,崔佩眼见场面压下来了,定定神,沉声吩咐道:“既然魁星除名,排序依次提升。看看排名第四的婢子是谁?”
红箩颔首,从梨花木长桌上取来一张檀香屉,拿起名签,“是……”
“启禀崔尚服,排名第四的宫婢,是司衣房的韶光。”
片刻安静。
一双纯银丝梨花锦履,一袭盛雪罗裙,孤身伫立,颇有些遗世绝尘的味道。堂下出列的宫婢挽着手,细长眉黛,眸子清湛,端然行礼,宠辱不惊。
钟漪兰露出了笑容,嘱命阿彩将名次记在文册上,这时,耳畔响起一道威严嗓音:
“慢着!”
施艳春忽然站起身,脸色肃然,“魁首虽然被除名,可这排名能不能顺延,顺延到何人身上,还有待商榷。”
窗棂射进来的光线在地面隔断出一道烟影。
烟影里,尘埃乱飞。
韶光幽然抬眸,目光仿佛穿透无尽刺芒,正对上施艳春注视的眼睛。
“你说……这块缎料,绣的是什么?”
施艳春眼神犀利,两根手指捻着那方素白绢帕,帕上宫样栩栩如生。
旁人都以为她不懂刺绣,才会对图案生出好奇。韶光唇角翘了一下,轻声道:“回施掌事,奴婢绣的宫样,名曰‘梅坞春早’。”
“是你绣的?”
“是。”
施艳春觑起眼,似愠怒似叹息又似疑惑地盯着她半晌,转瞬,冷笑了一下,将视线转到一侧,即刻就有宫婢会意地走到那专属的绣架旁——
伸手掀开隔层,婢子探身进去左右翻看,看得很仔细,甚至连绣线和笸箩都搜了一遍,除了工笔物什,却毫无所获。
施艳春眯着眼,不由得将帕子攥紧。
崔佩咳嗽了一声,赶紧道:“出了相思的事,定然要查清楚。去她们俩那儿看看!”
阿彩和红箩闻言,也径自走到嫣然和青梅的绣架旁。结果可想而知,同样是毫无所获。于是崔佩满意地将文册打开,笔沾朱砂,勾画下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