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泽军一遍遍地啃蚀着被鲜血染成朱褐色的城墙,城上的云夏军用血肉之躯一次次艰难地阻挡……
铁骑声雄浑,烟尘中,为首的先锋官手持大旗,一步步兵临城下。
忽然——
“那是未央大军!”
“天哪,瑞泽的援军竟是未央!”看见渐渐走近的旗帜,云夏兵士发出绝望的声音。
若是平日,未央国兵力并不足惧,但连年征战,天朝大军已极尽疲劳,濒临土崩瓦解。单是应付瑞泽就抵抗得艰难,再加上未央一支精悍大军,可谓雪上加霜。好比一个人身负万斤重担,早已不堪重负,哪怕再来百余斤,便无法再支撑了。
都说马革裹尸还,可是,真的不甘心啊……
偏将焦急地跑上前,对镇远大将军道:“统帅,炮弹……炮弹也快用完了,我们……”
大地隐隐震动,面前烟雾更浓,听得身旁风声瑟瑟,金戈铁马如潮水涌动,山下敌营内,黑烟腾空而起,脚下山体随之一震,未央和瑞泽大军会合,联手冲击过来!
扶远横枪在胸,一身浴血,如同战神,银光闪处,黑压压的铁甲大潮被洞穿出一个又一个血口,他的盔甲上也已是一朵朵血花。
耳边风声袭来,扶远以手中长枪一迎,铿然一响,枪柄带着疾风直插他身侧的重重浓雾。雾中一道黑影未及防备,发出一声闷喝,扶远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回身一转,一招横扫千军挟风掣电,直指敌人咽喉。
呼声四起,一伙铁甲人纷纷撤出合围,分内外圈疾奔,形成刀阵,向城门急速奔来,扶远的心蓦然下沉,以肉掌抗敌。
也不知突破多少层包围,托枪的手不觉越来越沉……敌人已过护城河,只听得喊声震动天地,矢石横空飞荡,他提着最后一口真气再战,感到喉中血腥涌上,视线开始模糊,只听到一浪浪的黑潮涌至,体力正丝丝溃散——难道,这就是死亡?
刀风袭来,扶远下意识地低头,刀光堪堪从他头顶掠过。在漆黑的视觉中,仿佛望见……金色的阳光,还有欢声笑语:“扶远你藏私,不肯把轻功教给我!”
“他们说,我们不能老在一起玩了,要避嫌。”
“嗯,最想扶远一个!”
血光在眼前一黑……原来,这就是死亡……
康平十五年,边关失守,沦丧于瑞泽国之手。历时七年的战争以惨烈的败局告终,天朝军队浴血奋战至最后一息,全军覆没。
同一天,大云宫举办婚事。数十名未央国使者送来丰厚贺礼,酒席正盛,帝都却陷入包围中,未央使者与云夏守城将军里通外合,并联合瑞泽国,布兵千万,联合攻城。
众臣泣血中,云王将血书高悬王座之上,扬声道:“孤殉此城!”
血火漫天,云夏国灭,云王殉国。
史书上寥寥几笔,却是多少血流成河。
第七章 猎杀
很多很多年后,朝歌午夜梦回,在枕上仿佛都能嗅到一股血腥,绝望而伤怀。
那一天本是他的新婚,他和长乐有约,将趁筵席当口,趁乱离开大云宫,在吉山脚下和长乐会合,并留下书信一封,与云王细诉原委,然后在几年后某个合适的时机,回宫请罪。
一切皆在预料当中。因此当他携新妇之手向众宾客敬酒时,也是一派成竹在胸。新妇贵为尚书之女,一袭大红盖头,宽大的喜袍掩不出婀娜体态,本是朝中几个年轻大臣的爱慕对象,敬酒时,他们既酸楚又无奈地举杯向他道贺,他一一回应。
怎料,筵席将尽,使者淳祈却突然发难,率先逼住云王,银光闪过,云王已被挟持。朝歌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守城侍卫惊慌连连地来报:“瑞泽大军和未央大军联合而来,大将军漆陌叛变,已打开城门!目前,两国大军正向大云宫挺进!”
席间混乱成一片,大臣的惊叫声,孩童的哭泣声不绝于耳,云王惊疑的目光射向了朝歌。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攻城,朝歌与未央早已取得联系,借婚礼之机,使本国使臣顺利进驻大云宫,并收买漆陌,制造天衣无缝的杀戮!
又有侍卫来报:“边城已破,大将军,驸马,三位王子皆遇难!”
云夏国再无回天……朝歌也无从当即离开大云宫,他惦记着长乐,他忧心忡忡,眼睁睁地看着云王殉国,他是她的父亲,但他却是救他不得!他试图走近他,转移淳祈的视线,一举救下他,但云王不信任他,心灰意冷。当大军涌来,迅速地包围了整个大云宫,云王挣脱淳祈束缚,在用来记录宾客贺礼的红纸上写下“善待子民”四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淳祈手中短剑,刺入自己心脏。
国破山河在……山河还在呀。
云夏国灭。瑞泽国将其划为新领地,感未央援助,特将云夏以北一大片草原相赠,两国签订睦邻友好协议,承诺永不互攻。而朝歌直挨至次日清晨才觅到空当,马不停蹄向吉山赶去。未央众多使者中,尚有几名还认得他,劝他与他们一道回国,他虽为罪后之子,但以婚礼为契机,助未央得此良机,国君嘉永定然念在他也有功劳的分上,宽恕他。而且,十五年来,未央国并未改立新太子。朝歌仍是太子朝歌。
他们利用了自己,却还怂恿他回国获得赏赐!朝歌恨得牙齿痒,脸上却挂一抹淡笑:“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便回国向父王请罪。”
然而,那人已不在山之巅。吉山并未受到城倾国亡的影响,晨雾笼罩,鸟声欢畅,仍是一派清雅风光,唯有长乐和国师已不知所终。朝歌四下寻觅,还是不见芳踪。
云王爱民如子,国虽破,但各地百姓仍在私底下悼念这位国君,朝歌在市集中焦灼穿行,每见着一个熟悉的背影,都上去辨认一番,长乐,你在哪里……
长乐……
朝歌在云夏境内逗留多日,苦觅长乐不见,只能生生按捺急迫,纵马向未央都城郅京赶回。
她去了哪里?她也在误会他吗?他还有那么多话要说……一夜之间城池失守,她怪责他吗?可他又能向谁人说一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