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朱的宫门缓缓在身后关上。
她看看日头,一个小圆黑点在日面上缓缓移动。
金星凌日。
也就是古人忌讳的太白金星贯日。
按《天文志》的说法,金星白昼划过长空预兆着会发生朝政交替,或是大灾将临。
其实,不过是金星正巧运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罢了。
随步往东市走,人群熙熙攘攘,平日极易受感染的她心情居然没有半点好转。
在捏面人的摊前站了好半会儿,老头儿也没管她只看不买,默默捏了一个又一个往货担上支架。小孩子们围在旁边看着,个个睁着好奇与赞叹的双眼,争论着自己喜欢的那个才最好看。
她突然掏口袋,一个铜钱一个面人,把它们全买了,分发给小孩子们。
孩童们欢天喜地地乐着,直道谢谢。
曾几何时,她也拥有过这般简单明朗的快乐。
笑一笑,穿街过巷,远远看见一座大宅子的偏门打开,主人正在送客。
这宅子有些熟,看了主人的面才想起,原来是刘弘基的府第。
刘弘基今任左金吾卫大将军,掌管除皇城之外长安城内所有的城防,包括巡视等等。他此刻送的客人个子高高,定睛一看,却是几年不见的常何。
两人说了几句话,常何抱拳,跃马挥鞭而去。刘弘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返身掩门。
她想,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了。
在街上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反正如晦也不在。这阵子他常常奉密令到天策王府,晚上等她睡觉了也不一定回来,应该是在商量那件事。每想到这儿,她就特别怀念当初刚到长安、秦王还没有擒王降窦那会儿的时光。那时密叔叔还没有叛逃,刚认识了秦青,与世民什钵苾一起喝花酒,太子想着怎么施行均田制更好地配合前线作战,元吉虽说粗鲁,可却诚心诚意的追求杨媚……
那个时候的大家,虽然不是纯白,却也没有被完全抹黑。
那个时候啊……
踏进门,一愣:“大哥?”
紫袍青年转身:“安儿。”
“大哥怎么来了?太白金星贯日一事已经跟皇上解释完了麽?”
世民没有回答,在石凳上坐下,“来,陪我下一盘棋。”
他执黑,她执白。
不似以往的大开大阖,今次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仔细。
她亦精密计算,沉着应对。
收官数数,黑子以三目半小胜。
得胜之后他的心情似乎轻松许多,笑道:“这盘胜得勉强,你没有故意输给为兄吧?”
“大哥棋力日进之故,非小妹诈耳。”
“你这么说,那我就这么信了。”他与她一起复盘:“一招受落,满盘皆输。有些事情,跟下棋一样,是半步也错不得的。”
她停了停,低道:“大哥下定决心了么?”
世民闻言住手,目光瞬间冷了起来:“你知道了什么?”
她摇一摇头:“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降临到这世间,所有的亲人,也不过那么几个而已。”
世民不语。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这种时候,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可是,听说皇上不是有意将你西封洛阳?只要你到了那边,局势就会有所缓解——”
“太子终究是太子,一旦皇上百年之后,你怎么确定他不会除我而后快?”
“……”
“权力这个东西,一旦沾染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是表面上那么清楚容易。”世民移子入位:“更何况,我决不想再让人还有捅你一刀的机会。”
“那个……那是我太没考虑周全了,累得大家……”
“是我的错。”世民抬头,迫她不得不与他对视:“是我步步处于被动才会害你如此,我没保护好你。”
“大哥——”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眼中簇起火花:“如果——如果我成功了,你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大哥!”他慌忙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呀?我——你——”
世民看她急速涨红起来的脸,良久一笑:“我说着玩儿的。”
她看看他,他脸色并非自然,然而不论他是真是假,她顺台阶下了,勉强笑道:“我就说嘛,这种责任让女生来担,实在不是大哥的作风。”
“是啊,这是男人们的事。”他指向一子,转了话题:“这里有个机会,你该放这儿,就可能扳回局势。”
她低头瞧瞧:“……很险。”
“胜在险中求。”
他此刻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曾在突厥部落见过的狼,有一种挑战困难的积极,又夹杂了丝丝劣中求胜的悲壮。
“大哥知道形容英雄的最佳词语是什么?”
世民看着她,随意道:“成功?勇气?自信?坚强?沉着?……你想说的,必然不是这些吧。”
“孤独。天才、帝王、伟人等等,万众瞩目的背后,是自己才知道的孤独。”
“……你是不是十分厌恶我所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