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是糊涂,委屈地辩着,“哪里是胡说……”
旁边相熟的朋友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他刚要辩解,忽见宁王如淬冰雪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自己,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虽不认识这到底是谁,却终于如梦初醒,慌忙噤声。
——闲时休论国事!
谁都知道,当今的小皇帝是个不管事的,什么都不懂,大权落在摄政王手中。幼皇相当于风雨之舟,稍不注意,便得舟翻人沉。
文武百官唯摄政王马首是瞻。
前朝有“指鹿为马”的荒唐事,如今的摄政王一样可以指马为鹿!
在东夏,谁敢论摄政王的是非?
四处都是他的眼线耳线,传到他耳中,能有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诸人话题的中心——马车上的锦衣男子悠然而下。
他举手投足,贵如皎月,清似美玉,美若谪仙,浑身似透着一股凉丝丝的玉质清贵,令宴上的众人不敢逼视。在他旁边,一个青衣姑娘低眉顺眼,搭手上前,扶公子下车。四下屏气,忽有一人惊叫出声,“那不是小刘姑娘!”
只一眼,丝丝诡异在不知不觉中弥散。
所有公卿之子,纷纷诡异地互视一眼,看着刘盈的目光,有些古怪。
她来这儿做甚?
莫不知,这是天封顾城主为女儿设的选婿宴?
所有人看好戏似的看着刘盈。
包括人群中的宁王——真真是一场好戏!
刘盈这一步,走得有些如在针毡上似的难。
她跟在小狮子身后,时不时有人用打趣的目光看着小狮子,再看看自己。这目光,有欣赏的,有试探的,有敌意的,更多的却是不怀好意。
从影壁,一直到大厅,诸公子温和清雅。
那一折扇,风雅地掩着公子们的唇,那笑容,亲切温柔,若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一定会以为这些公子,都是世间最清贵文雅的人。只是刘盈的耳朵向来比旁人更尖一点儿,那么轻的声音,竟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刘盈?”
“生得不过寻常姿色……”
“娶回家莫非当菩萨供着?”
“这胡家少爷的眼光也不怎么样,虚有其名,这样的女子带在身边,岂非失了自家的面子。”字正腔圆的官家口音,带着贵族的从容与倨傲。
刘盈听到这句,忽然停下脚步。
几个公子笑着看着她,还以为她根本听不见,扇掩唇,低声柔和地吐出最尖锐的评价,“才高却姿疏,叫我选,自然是顾小姐更好。也不知天封的百姓什么眼光。”
他笑,刘盈也学着他,笑得温和亲切。
对笑了一阵儿。
刘盈似倦了,分外恳切道:“公子放心,您绝不会娶到如我般姿疏的女子。”话音落下,一声惊呼,扇子砰的一声落地,薄薄的纸面,大师的墨迹,赫然砸烂了。那位公子的面色红到了耳根,连声音都结巴起来。
“你,你听见了我说的话?”
刘盈笑着,压低声音道:“刘盈耳拙,听也当没听,您继续。”
“放肆!”
小公子恼羞成怒,骂声那么大,浑然失了风度,引来诸人鄙夷的目光。刘盈兀自笑着,眉眼晶亮。一口大气,似长长舒去。连日来的不顺,在看见那一溜儿小公子青白交替的面色时,也似烟消云散。
她潇洒地离开。
身后,传来那小公子压抑恶毒的诅咒声,“该死的贱民,不得好死!”
是,她纵是贱民又怎样?
辱她无所谓,何必扯上胡荼?
她果然是恶鬼似的女子,那爪牙亮出,也能刺伤一片。
小狮子似发现了什么,转头,轻鄙唾道:“多事。”只这两个字,刘盈方才稍好的心情,忽然跌落到尘埃。
刘盈,你这笨蛋,明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为何还会奢望他展眉一笑?
那笑早就不属于你了……
一双眼,渐渐黯淡。
在没见到人时,刘盈一直在想,顾倩兮的真容到底是什么模样。那日晚上,她面上戴了胡头,被诸人当宝贝似的围得远远的,惊鸿一瞥,只知这顾大小姐一双翦水明眸生得极美,可惜五官没看个真切。
如今,顾门宴上,刘盈终于看清了。
席间,那女子巧笑倩兮。
席间,那女子眉目宛然。
席间,那女子举手投足无限端秀淑雅。
刘盈却觉一个拳头重重地击在心口,痛得她鼻息都似被抽空,说不出话来。她满脸惨白,满眼涩然,看着那个美似烟霞的少女,再看了一眼座上从容自若的小狮子,忽然在口中尝到了一丝甜腥,涩得让她整个人似冰水泼上一般。
说什么“夫子的意思,我自是得从”。
说什么“无聊”,“多事”。
倒真似漠不关心,浑然无干的模样。
她眼中酸涩得难受,刘盈呀刘盈,你果然是这世上最痴的人。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他与顾小姐早就相识,私生情愫,你知得太晚。
难怪他断得这般彻底,竟连看你一下,都觉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