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走出个浑身素黑的老仆,佝偻着背,递来金创药,“二少,先止止血吧。”
“由着它。”
胡荼闭上眼。
一阵沉默,老仆的声音沙哑带笑,索性坐在一边,“老奴早就和二少说过,姑娘不是一般人,这些个法子用着恐怕不通。”
“要不还能怎样。就这么等着让她转了心意,恐怕再多的十年也不够等,她宁可百年之后孑然一人,独赴黄泉,也不会给我一分机会。有时候,我倒真希望她喜欢上一个人,哪怕不是我也好,总归那颗心不是无情。”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句皆是啼血的绝望。
这些话,若是搁在寻常,他不会说。可是今天,却不知怎的,很想说给老仆听。人在受伤时,连心也会柔软起来。素衣的老仆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想着什么、念着什么,一清二楚,听到这些,沉默下来。
篝火噼里啪啦响着,两人一阵无语。
他鼻翼动了动,“什么东西那么香?”
“竹叶青,你要喝点儿吗?”
老仆伸手递过一葫芦酒,胡荼睁开眼,笑骂一声,“你说我喝不喝?”
“知道自己喝不得,还问什么。”
老仆嘀咕的话还没说完,就惊讶地看见自己手中的酒葫芦被胡荼夺过,咕噜咕噜喝掉大半。这个阴沉冷峻的男子任由身后鲜血流淌,眼角流露出一丝苦涩,“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沾不得,却忍不住要去沾。”
第四章 相思唯瘾
越往北方,黄沙卷地。
天光从赭黄的云层洒落,大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过,官道两边无比荒芜,只见零星的绿,衬染得北原大地越发贫瘠荒凉。
离了静苑,没那么多的书供刘盈随时翻阅,闲暇的日子便多了起来。
除了吃喝拉撒,其余的时候,她一概缩在车里。
行途漫漫,偶尔途经繁城,实在无聊时,她也会出来走动一下。
这一路,走得四平八稳。
刘盈渐渐忘记了那些隐秘的惶恐。
胡荼背上的伤,过了三个月,依然在渗出殷红的鲜血。他袍子的颜色原本就深,看不真切,可车内血腥的气息却越来越重。
他气色差,一溜儿的家仆小厮气色更差。
特别是照顾他起居的贴身小厮鱼微,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顶着双兔子似的红眼,逢人说话嗓子都带着哭腔。
刘盈开始还听着有趣,后来见到他头皮发麻躲着走。
刘盈看鱼微头疼,鱼微看她更是火冒三丈,说话针锋相对。
“姑娘,我们家二少伤成了这样,那鲫鱼汤是补血的,你喝那么多干什么?”
“姑娘,我们家二少这么虚弱,和你说几句话,你不吭不哈的,这是什么态度?”
“姑娘,我们家二少……”
听到这样开头的句式,刘盈就忍不住发寒。幸亏没让鱼微知道那一刀是她刺的,否则还不知道这护主心切的小子,会因为愤怒爆发出怎样的杀伤力。
胡荼自个儿失血过多,不愿意别人碰他,他拖着不治关她何事,她是夫子可不是大夫。
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在一个午后。
这天,刘盈趴在车窗上,混着药香的血腥味不停地窜入她的鼻息中。她扭过头,张着嘴,深深呼吸几下,鼻翼翕动间,胸口那股闷气不除,反而更堵。
小夫子皱眉,长呼一口气,把书卷倒扣在桌上。
侍奉胡荼的小厮以为她要下车出恭,忙招呼车夫停下。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听得刘盈牙齿发酸。
她从马车中站起,不看其他人,一手忽然按住胡荼瘦削的肩膀,一把撕开他的衣服。
衣衫看似寻常,却都是牧州云姬坊的织品,质地精良。就算用剪子划开,也需要费些力气,可刘盈撕得却分外轻巧,仿佛云姬坊的布料只是寻常的草叶,一撕就碎。
鱼微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么一见,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厉声呵斥道:“姑娘,这可是光天化日,你!你不知廉耻,你撕了二少的衣服,你想怎样?!”
“放心,你家二少清白得很!”
刘盈憋着满腔的胸闷,懒得和他仔细解释,手上的动作没有分毫停留。
鱼微气得小脸涨红,一副二少清白不保的痛心模样,缩到角落,颤声道:“东夏律例明文规定,逼奸强奸,*盗重罪……”
自从刘盈有一次在闹市,痛扁了几个强抢民女的地痞,鱼微就有些怕她。
别看她苍白孱弱的模样,出起手来,那叫一个快、狠、准。
鱼微就怕她忽然发难,像揍地痞一样,把自己揍成猪头,那才是得不偿失。
胡荼双眉一沉,眸光冷冽地掠了他一眼,“下去。”
“二少……”鱼微想要反驳,可一看见胡荼阴沉冷戾的模样,所有的话语全部吞到肚子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马车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