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缈退开一步,让出了自己刚才所坐的位置,与贝叶站在一起。
穆兰嫣愣了愣,犹豫地看着桐青悒。
“既然桐公子开口,不妨坐下来聊聊!”楼梯口忽然走下来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黑袍阴沉,豹目犀利,血石耳坠鲜红欲滴。
穆枭的出现,令店堂里的空气陡然冰冷了下来。所有人都噤声不语,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他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桐青悒对面的位置,抬头扫了桑缈一眼,说道:“居然能在这里遇到熟人,不知道算不算是缘分?”
“不过巧遇罢了。”桐青悒淡然一笑。
穆枭笑了笑,伸手夹了块牛肉,“嗯,这肉味道不错,好肉自然要配好酒才是!”说罢,扬手冲掌柜喊道,“来坛酒!”
“穆公子,好兴致!”桑缈似笑非笑地开口,“不过,大清早的喝烈酒可是很伤身的。”
穆枭瞥了他一眼,随手又夹了块牛肉放到嘴里,边嚼边看向桐青悒笑道:“穆某我是一介粗人,不比娇贵的千金之躯,常年烽烟血雨地打打杀杀,烈酒金戈不分离,这身子骨反倒比常人硬朗强悍啊。”
掌柜的将一坛酒送上了桌,不待动手,就见穆兰嫣动作娴熟地将酒坛开封,然后依次摆好四个碗,倒满酒。
“他乡遇故人,高兴!”穆枭不由分说,端起碗一口喝尽。
穆兰嫣随后端起桌上的一碗酒,看向桐青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也是一仰而尽。
桌上的四只碗空了两只,桑缈立时了然,二话不说端起桌上剩下的酒碗,接连喝下两碗。
烈酒从喉咙滑入,热辣如火烧灼着他的胃,他强忍着不适,面不改色地回视穆枭锋锐的眼神,“的确是好酒!”
“哈哈哈……”穆枭朗声大笑,拿过酒坛再次将四只碗倒满,举碗说道,“难得遇知己啊!”说罢,又是一口而尽。
桑缈未有半分犹豫,再次端起桌上的酒碗,虽然胃里灼痛难受,可此刻他不能有一丝退缩。穆枭是故意的,明知世子桐青悒向来滴酒不沾。
店堂里的客人们全都侧目看着穆枭与桑缈之间的这场没有刀光剑影的较量。
当掌柜抱出第五坛酒的时候,桐青悒倏地站起身,一把夺过了桑缈手中的酒碗,几乎是愤怒地搁到桌上,瞪着穆枭冷冷说道:“酒不是用来这么浪费的。”
外面仍旧大雨不歇,店堂内的气氛也是暗潮汹涌。陈年烈酒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久久萦绕不散。
许久,店堂内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桑缈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体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令他皮脂欲裂,而眼前穆枭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在来回晃动。他咬牙硬撑着,伸手扶住桌角,他不能倒下,不能倒……
二十、旅途冷情
迷迷糊糊中,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飞快地掠过。
苍鹰在灰白的天空盘旋,清澈碧幽的河畔,枯黄的芦苇如潮水蔓延至天际。灰白的天空和苍茫的大地之间,红衣小女孩仰头望着面容模糊的少年,将一只红色的锦囊捧在手里,递到少年面前。满满一袋的蜜枣,色泽金黄金黄的如阳光一般,越来越耀眼。
……
玄色狐裘华袍,头戴翠玉羽冠的老者满头华发,笑容亲切地摸着小女孩的头,“你要记住,人生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飞得很高很高。”
……
睡莲池畔,一袭白衣胜雪的少年缓缓地转过头来,那张脸美得冷清、孤傲、疏离、漠然。他说:“我叫——桐青悒。”
……
霜月弯刀隐隐散发着幽冷的寒芒,映亮了小女孩惊讶的小脸。
“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石雕一般坚硬的脸部线条在烛火下如铜铸一般。
“因为人生不容许后悔,能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对和承担!”
烛火熄灭,所有的光影骤然消失。
黑暗,仿佛无止境的黑暗……
“珏儿……”温柔的呼唤自遥远的虚空中轻轻飘来。
桑缈蓦然睁开眼睛,黑暗令他有片刻的怔愣,还未自梦境中醒来吗?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为何会突然苏醒过来?而且如此清晰!
“醒了?”伴着突然亮起的烛光,一抹白色的人影渐渐清晰。
他一惊,连忙坐起身,却在突然袭来的剧烈眩晕中又倒了下去。
“世子……”他抚着头想要撑起身体,却感觉脑袋似有千斤重,头痛欲裂,怎么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桐青悒伸手将他挣扎着起来的身体轻轻压回床上,静静地立在床边看着他,面容因为逆光而有些模糊。
那道沉默的目光令桑缈有些不自在,更何况他现在如此狼狈,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但足以说明他输给了穆枭。
“为什么要逞强?”低沉没有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
桑缈一怔,抬眸望向那张模糊的脸,心底竟莫名地有一丝慌乱。他看不清桐青悒的神情,却清晰地感觉到灼亮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能穿透他脸上冰冷的面具一般。
他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卑职无能……”
“明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要跳?”
“对不起,殿下……”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不需要你的牺牲,更不需要你的自以为是!”他不重不缓的声音如风掠过寒冰。
桑缈将目光落向房间黑暗的一角,沙哑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不管殿下需不需要,桑缈只是恪尽职守,履行身为禁卫领军的职责罢了。”
桐青悒一动不动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