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儿道:“不是你们主子,却是你们主子的妹子——姐姐没发现吗?‘宵行’的队伍这会子才从咱们宫门前经过呢,只这一夜,怕是再没人不知道那位沈良娣了。”
烛儿好一番叽叽咕咕,绘声绘色地将早上风传起来的各式道听途说向兰香倒了个遍,末了,才问:“好姐姐,这位沈才人是你们家的二小姐,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吧?她会些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原来她的目的是在这里。
兰香听闻这番话,脑子里浮现而出的却是在尚书府下人房里那个脏兮兮的疯丫头的脸,一时真真答不上来。
那女人是疯的,总像影子一样。却又偶尔望向你,眼光又古怪又凄凉,唇上带着奇诡的笑,每每望得人心头火起。
“嗯,我们二小姐,有点不一样……”她也只能这样对烛儿说。
“……何止不一样?”一个声音突然接上话,“小蹄子,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她的手段你们主子是比不上的,我也是比不上的,叫她别费心了,滚吧!”
目光盈盈、满面潮红的婕妤沈紫薇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劈手就给了兰香一耳光,嘴里骂道:“大好的高枝放着呢,还不找你们家的‘二小姐’去?!”
一旁的烛儿直给吓得呆住,再不迟疑,飞也似的跑了。
兰香肿着脸替沈紫薇奉茶,紫薇的牙犹自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她身边坐着一个男人,还是那身刺眼的白袍子,满脸瞧不出是喜是怒。
“你便走吧……”沈婕妤突然说,语气极软,似在恳求,却又有几分薄愠。
“你舍得我走?”董天悟一笑。语气带笑,眼里却是冷冷的。
“可是……可是……你总待在我这里,若给姑姑知道了,或是皇上知道了……”沈婕妤的手紧紧地绞着一方帕子,简直想从里面绞出水来。
“你管自己就好,我是不会有事的。”他的口气云淡风轻至极。
沈紫薇一双妙目圆睁,转瞬却笑了,嗔道:“只你没有良心……”
“我本就没有心。”董天悟回答,一味地低头喝茶。
沈紫薇一时间沉吟不语,许久,突然说话:“杀了她算了!”
——声音出乎意料的响亮,倒几乎吓了自己一跳。
董天悟抬起头,颇玩味地问:“杀了她?那可是你妹妹吧?”
沈紫薇咬牙:“她才不是我妹妹,她是我爹和一个……和一个妓女生的,下贱东西,也能算是我妹妹?”
“不过是……‘庶出’罢了,这也得罪了你?”董天悟的音调隐隐变了。
沈紫薇却没有听出来,反而恨恨道:“贱人生出来的自然也是贱种!整日里只会装作一副再温顺不过的样子,肚子里却不定打着什么鬼主意呢。瞧着她,我便不爽快……”
董天悟忽然道:“淑妃……娘娘似乎很看重她的。”
沈紫薇冷笑:“看重?我倒觉得,姑母送她进来,还不知安着什么‘好心’呢……离家的时候,我娘曾说过,叫我不必顾忌她,她是断然活不长的。”
——董天悟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他将茶碗在手中一合,站起身来。
沈紫薇一惊:“你做什么?”
董天悟笑道:“你都送客了,我还不走吗?”
起身,出门,真的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十章 祭祀
“宵行”的轿子回到了掖庭巷。
“主子大喜了。”玲珑带着点翠、染蓝齐齐跪拜下去。
沈青蔷坐在轿中,想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无奈周身酸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跪着的宫女们见状,忙起身上前来。点翠忍不住促狭道:“主子辛苦了……”一厢说,一厢掩口窃笑,两颊绯红;玲珑则深恼她的不庄重,狠狠瞪了一眼过去,抬手将青蔷搀扶出来。
——那股甜香的味道,还是没有散。
玲珑的脸色微变,却不说什么,只吩咐点翠染蓝好好看顾主子,自去收拾汤沐。这都是早已备好的。待两个小丫头扶了青蔷进内室,玲珑已束好青丝,双袖挽起,在浴桶旁久待了。
“你们出去吧。”扶青蔷入了水,玲珑道。
点翠和染蓝对望一眼,嘻嘻笑着,又向主子道了一番喜,这才双双出门去。屋内终于只剩下主仆二人。
“……是什么?”雾气氤氲之中,青蔷忽然发问。
玲珑手上持着一条雪白的丝绢,慢慢浸入水中,又取出拧到半干,替沈青蔷敷在肩头。
“那么……您……承恩了吧?”玲珑不答,反而出口询问。
沈青蔷缄口不言,只是一味地咬着嘴唇。
玲珑似乎轻舒了一口气,说道:“主子,您放心,不过是寻常香药,房中用的,并没有什么毒害——顶多半日,也就恢复如常了。”
“这药,便下在……罗衣上?”
“素来如此。”玲珑不动声色。
沈青蔷不禁冷笑,出言讽刺道:“素来如此?原来你倒是做惯了的……”
玲珑沉默了许久,忽然低声道:“主子,您倒真的……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沈青蔷终于愤怒,只可惜浑身依然没有半分力气,只有恨声说道:“我能知道什么?还不是给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玲珑任她发怒,浑若无闻,等她说完了,才和颜悦色道:“这也是为了主子您好……陛下的身子……早已不比当年,这满宫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每夜每夜抬了人进去,三个里面能有一个‘真真正正’承了宠,便算不错了——在这宫中,不能承宠的主子,那是连个奴才也不如的。”
青蔷听她口口声声“为了主子您好”,越发生出火气来。想要发作,可又忽觉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