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言茫然无措,并无丝毫喜气,冰玉暗自担心,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狠狠捏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走出廊下,就见十几步外,十三阿哥被一圈宫女太监围着,名为恭贺,实际上是在讨赏。为首的几个正是太后和几位太妃跟前得用的大太监大宫女。
十三阿哥满脸堆笑,一面颔首道谢,一面悄悄摸着身上可有能打赏的东西,奈何他来的毫无准备,又没有在身上带银票的习惯,一时颇感为难,忍不住用眼神向楚言求救。
楚言本是满腹心事,没头没脑地看见这番情形,也不由有些好笑,四下一看,向着笑嘻嘻站在远处的可儿招招手。
可儿飞跑过来,正要道喜,被楚言拉住附在耳边吩咐了几句,点头跑开,不多时提了一个小包袱回来,悄悄塞给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打开一看,是一些零碎的银子和不甚值钱的金银首饰,不由大喜,随手抓了分给那些人。
冰玉看得直咂舌:“十三爷出手可真是大方!那一包东西怕不值个二三百两。”
那几个大太监大宫女自是没把这点赏赐当回事,不过因为十三阿哥一向没有架子,仗着与楚言相熟,又知道太后对这桩婚事十分欢喜,找个借口凑着趣玩闹。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可是欢天喜地,万分感激。
没几下,十三阿哥手里的东西分光了。碧霭眼睛瞄着楚言,笑嘻嘻地问:“方才这些东西,到底是十三爷赏的,还是楚言赏的?”
旁边一个大太监忙笑道:“该叫十三福晋了。十三爷赏的还是十三福晋赏的,有甚么区别?”
马上有人起哄叫着十三福晋,就要过来讨赏。
楚言只好打点起精神,赔着笑脸:“夏公公这是臊我呢。我一日在慈宁宫,就是服侍太后的奴婢,叫一声姑娘都是抬举我了。再说,我一个月那点例钱,哪位姐姐哪位公公不知道?等这月例钱下来,我请大伙儿喝杯水酒,多谢诸位一向以来对楚言关照有加。”
舞兰跺着脚怪道:“谁不知道,楚言姑娘几时在乎那点月钱了?一杯水酒就想打发我们么?好歹也要两杯啊。”
碧霭和那个夏公公一愣,立刻想到方才闹得有些过分,楚言脸皮薄,万一恼了她,太后怪罪不说,也得罪了十三阿哥,连忙附和舞兰:“正是,非要两杯水酒。”
楚言忙赔笑答应。
那群人还想再闹点什么,却听一声咳嗽,何九不知何时站在了院中:“都没有差事了?”连忙一哄而散。
何九眉眼带笑,上前给十三阿哥行了个礼,低声说了两句话,又对楚言冰玉点点头,径自向太后回话去了。
冰玉推了推楚言,找个借口走开,留下他俩个相对发呆。
十三阿哥想到一事,笑问:“凯撒呢?跑哪儿撒野去了?前儿四哥问起,还笑话你连个狗儿也管不住。”
“不知道。总在这慈宁宫里。它入了太后太妃的眼,分位怕不比我高,我哪里敢管。”
十三阿哥不由莞尔,看见手上那张包袱皮,又觉歉然:“对不住,让你跟着我这个穷阿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十三爷哪里穷了?”
噗嗤——不知是谁躲在一边偷听,此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言脸上一红,拔腿就走。十三阿哥想了想,跟了过去。
发觉他跟了上来,楚言本能地想跑开,又一想,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以免误人误己。
“十三爷——”
“楚言——”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顿了一顿,随即都是微微一笑。
“我先说吧。”十三阿哥轻咳一声,认真说道:“我曾听冰玉说,你说过,你不给人做妾,也不许你丈夫娶妾。楚言,我不会让你难过。你信我!”
楚言楞住,“不给人做妾,也不许丈夫娶妾”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并没有说过这话。这话应该是原来的楚言说的,他知道了,记住了,而且给了一个承诺。
“我的话说完了,你说吧。”
“我,我——”对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楚言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叹了口气:“我忘了。”
“忘了?”十三阿哥一愣,悄悄将提起的心放下,咧嘴一笑:“那就算了。忘了的事儿,想必没什么要紧。”
“汪汪。”凯撒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楚言腿边蹭来蹭去地撒娇,一眼看见十三阿哥,立刻撒着欢地扑过去。
十三阿哥蹲下身,一边抚摸它的皮毛,一边训话。
楚言呆呆地看着,思绪起伏。和这个人相处,一直是平和而且愉快的,没有太多的担心,不需要总想着过去和将来,不用在意她说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他会怎么想。她很习惯很喜欢这样平淡的方式,如果他和他不是兄弟,她多半愿意与他共度一生,即使知道他的未来并不平顺,即使知道他的生命并不长久。
定下二十年之约时,他和她都是真诚的。可才过三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他也不能,未来的十多年里还会有多少事情?到时,他真的能放弃一切么?即使他能,她会不会有了无法舍弃的东西?她不愿意嫁进八贝勒府,也不肯接受他的安排逃离京城,已经注定了他们今生无缘。既然知道不能执手携老,何不努力相忘于江湖?
她的心为什么这么痛?象是被什么狠狠碾过,又象被一根尖刺扎了个对穿,留下一个无法弥补的伤口。她将忍受这份漫漫长痛,直到生命的最终,静待时光使她的感觉变得麻木迟钝。
“你怎么了?”
一抬眼,看见十三阿哥关切担忧隐含不安的面庞,楚言发现自己流泪了,脸色大概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她只好逃走。
十三阿哥怔怔地站在原地,方才的喜悦和欢乐烟消云散,黯然神伤。
凯撒对着楚言离去的方向叫了两声,转回来在十三阿哥脚边磨蹭。
十三阿哥慢慢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别担心,都会好起来。”
转过一个弯,远远看见德妃,楚言踌躇地站住。
德妃也看见了她,招手唤她过去,又命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退到远处。
“好孩子,恭喜你了!”
“奴婢愧不敢当,全凭德主子抬举。”
“大喜的日子,怎可如此失态?”德妃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只是太倔,一时竟让一个情字迷住了眼。也不怪你,年轻的时候,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谁又能一辈子不犯糊涂?只是,别的事儿任性一些也无妨,唯独婚姻大事,断断糊涂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