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了过来拔开塞子,深深嗅了一口酒香,然后仰头对着瓶喝了一大口。
她坐过来,和我一起靠着栏杆,临风听雨,沁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身上,我仰起头,闭上眼。
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凤宜他……”
我就不想听她提这个,可是这事也不是我想不提就不提了。
“我一见凤前辈就浑身不自在,你比我强。”我点头说,“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三七轻声说,“我倒很羡慕你。”
“嗯?”
“厌恶也罢,不喜欢也好,你总是能得到他的注意。他可从来不正眼看我……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三八,好多时候,我羡慕你,羡慕得要命。”
一阵风吹过,我激灵灵打个寒战。
夜深,雨水到底还是太冷。
“三七,其实……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实在不会劝人,尤其是这种事。
我自己都看不开,忘不掉,又凭什么来劝解她呢?
大雨落在池塘里,荷叶和荷花被水淹没。
“算了,不去想那些。”三七问我,“今天三六拜不成堂,我总觉得,以后恐怕会有变数。”
“是吗?你卜过?”
“不,我直觉是这样。”
“直觉常不灵的……”我其实想说的是,我的直觉好的常不灵,坏的总是非常灵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你的盘丝洞还有空余地方?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
“当然可以了,不过,你不陪三六了吗?”
“她找到了书生,还要我在这里做什么。当然了,若是你也别有怀抱,那我可不去打扰你,我没那么不识趣。坏人好事,可是要遭恶报的。”
“走吧走吧,回去睡吧。”我总觉得三七的话有点怪,让我不大舒服。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我又说不上来。
三七把我的酒瓶子也揣走了。走的时候她还轻飘飘地很随意地说了句,不知道凤宜和敖子恒怎么样了。
谁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不过这两个人联手,天下应该没什么地方去不得,也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们。也许他们在找那个魔头,也许他们已经除恶锄奸了。
我却没回去,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越喝酒我越精神。
我纵身跃上凉亭,盘膝坐下。
也有好几天没练功了,白白浪费了这样对我来说是大好天气的练功机会。
我一边练功一边走神,半眯着眼,盯着黑暗中空无的一点出神。
大概我真的老了,老想起从前的事。
第一次遇见三六和三七,也是那天,遇到凤宜……
第一次遇见小道士,那时候可不会有谁想到,后来的一切,如此出人意料。
小道士那时候很慌乱,一副想哭又强忍着的神情,很可爱。
忽然刚才那个梦境里的情景又浮上来,小道士的脸,和那个李书生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呸呸,别胡思乱想,他们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之所以会时时想起来这个,大概是因为三六和我的经历某些部分相同。但是她能找到前世的恋人,并且今生有缘相守,我却不一样。
我不会再找到他。
而且,就算找到了,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突然又想喝酒。
我有点警醒地想,我怎么越来越依靠这东西了?喝了酒的确有一阵子的轻盈的感觉。可是我不能真正喝醉,醉了什么都忘不了。
在宋公庙躲雨那晚,我告诉李书生,有种酒,叫醉生梦死。
那是一部电影里,两个沧桑的男人喝的酒。他们都有想忘记的事情,想忘记的人。一个在沙漠中过着荒凉的日子,一个漂泊不定,不知道心乡何处。
我也许,真该给自己弄一坛那种酒喝喝看。
后来我就排遣开所有杂念,全神入定。
雨声、风声、池塘里的蛙鸣,其他的,包含在自然的玄妙中的声音。
那么丰富鲜明,又那么淡而茫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我可以察觉到自己的腹中,有一团蓝紫的晶莹的光团。
不过,当我想将它看个仔细的时候,那光芒又不见了。
这种情形已经有好几次了。
天还是在下雨,凤宜和敖子恒是第三天正午回来的,虽然是正午,可天黑得像锅底。灰大毛正抱怨这倒霉的老天怎么总是雨下个不停,难道天河水倒灌人间了?我笑着说这可真说不定,不然这么多雨水是从哪儿来的呢?
凤宜进来的时候,袖子少了一截。敖子恒倒还好,不过脸色显得有些沉郁。
“怎么样?”我站起来迎,目光从一个人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还好,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大损伤。
“让它给逃了。”敖子恒沉声说,“很不简单,并非我们所想的是那种未成形不入流的魔物。”
凤宜的脸色难看,他一句话也不讲。
我挺想知道他的袖子是怎么少了一截的,可是就算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绝对不敢问他。保不齐他恼羞成怒给我一拳一脚的,打不死也够我受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如果他们都觉得棘手,我肯定也不行。
摆开了午饭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吃。其实我们不吃饭不会饿死,但是吃饭似乎是一种习惯,一种我们生活着,我们实实在在地体会着人生滋味的这种感觉。
敖子恒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转头看看,用筷子尖指了一下三六的方向,“主人都无心留客,一心只想谈情说爱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只要那位李国师不仗势压人,我觉得这事儿就没什么问题。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至于人家两个人的私事我们也插不上手,这两天就动身了。”
敖子恒点头,“好,那我们一起上路。”
“当然要一起上路,你要去我的洞府做客,要和我分开走,那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