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诗说,留得残荷听雨声,这声音是挺好听的,比你弹那破琴好听多了。”三六端了一壶清茶过来,给我也斟了一杯。
“你这是在哪儿待了半宿啊。”三六挥手扇了两下,“一股酒味儿。”
我笑嘻嘻地也不说话。
其实书生也不像我想的都很迂很酸,起码那个李书生不是。
凡事总有例外,三六以前不也遇到一个不错的书生嘛。
这场雨居然一直延绵不停,下了好几天。三七在山庄里闷得发慌,邀我一起去逛京城。我有点疑惑,“京城能随意去得?我说,还是老实点吧,天子脚下,卧虎藏龙。别的不说,那个什么护国道观的观主就很不好惹吧?你小心被收了去。”
“嘿,那观主不在京城。”
“咦?你知道?”
“是啊,上个月声势浩大出门去了。”三七拉扯我,“去吧去吧,和我做个伴儿。咱们去翠梨园听戏去,再去宝兰斋买点好用的胭脂水粉什么的。老闷在屋里啊,我这身上都快长霉了。”
“行,那我就陪你走一趟。”
三七掩口一笑,显得格外娇俏,“说得这么勉强,其实你也早就闷得不行了吧?”
“三六,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们两个也当心点儿,虽然说护国法师不在,可是不见得京城就没能人了,有句话听过没有?大隐隐于朝,别太露行迹了。”
“知道知道。”三七笑着拉我起身出门,“要是我们被抓了,决不牵累你就是,你在家好好儿看家,我们给你捎好吃的回来。”
从黄林到京城极近,因为下雨的关系,路上的行人极少,进城的地方就寥寥的几辆覆着油纸的车,还有穿蓑衣戴斗笠的人,缩着肩膀低着头,快步走过。
三七穿了一身淡紫,我穿着浅黄,一人撑着一把纸伞。这伞可不是随手变化出来充数的,是上好的四十八骨紫竹伞。我拿着这伞的时候有点恍惚,杏花春雨梦寻江南……
雨不大不小,正适合这样闲游。戏园子人也不多,我们听了两折戏出来,街上那些铺子里也没有什么人。三七对着京城老铺宝兰斋的胭脂水粉发了痴,研究来研究去,我等得不耐烦,抬眼看着街边雨里有个青布幌子,上面有一个“茶”字。
“喂,我去茶楼等你,你可挑快着点儿。”
她头也不回,“知道,我挑好去找你。”
茶楼里人不少,一楼坐满了,我到了二楼拣了个靠窗的座位,要了一壶龙井,两碟细点,一边看着外面的雨景,把糕点掰了尝一尝,桂花放多了,有点腻。
隔壁座上有一个盲琴师和一个小姑娘搭伴,唱些小曲。我本来没在意,可是一眼扫过,倒发现这二位居然是我同道中人,或者说是同道中妖?
那拉琴的是只老鹿,唱曲的却是只锦鸡精。
风紧了一点儿,窗子有点扫雨。店里伙计过来把撑着的窗子放下来一些,楼里也显得更暗了。
三七已经从那间铺子出来了,我遥遥朝她招了招手,她撑起伞,袅袅娜娜在雨中缓缓走来。
第二十三章书生脸皮厚如墙
吃的东西是不是美味,有的时候,不是看这食物本身。
而是看是和谁在一起吃。
三七上楼来和我一起喝茶吃点心,说实在的这茶不怎么好喝,点心也就是一般水准。三七很看不上,水也没喝两口。
“该回去了吧?”
“再坐一会儿。”她说,“回去也是闷着没事做。你听,这边有唱曲的,楼下还有说书的,不比回去有趣儿多了?”
我皱一下眉头,“走吧。”
“嗯?”
“有道士。”
三七瞥我一眼,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唇边轻轻蹭了一下,“你怕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我们去别处也行。”
这么说几句话的时间,其实足够做很多事了。
足够我们脱身,也足够那一对卖唱的搭档发现事态有些不妙走人……
更足够我感觉到的那一股不舒服的气场,已经准准地把楼梯口给堵住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很重,很稳。
拉琴的那只老鹿和唱曲的锦鸡精向后慢慢退,避到了靠角落的地方,看起来正试图让自己的存在感减得越弱越好。
从楼梯口上来的是个中年道士,身形高大,穿着一件旧道袍,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灰扑扑的,还打了两个补丁。腰间佩着长剑,眉毛浓黑,看起来走了很远的路,脚上和袍子下摆上都沾了许多泥污。三七哧的一笑,低声在我耳边说:“我还以为你怕什么呢,就这样的小角色,有什么好忌惮的?”
不是怕他,我不想多生事端。
那个道士左右打量过一圈,伙计上去招呼他,“道爷,来,这边坐,歇歇脚。泡壶茶来?点心要两样?”
“给我倒一壶白水就行,点心不要,我自己有干粮。”他说话的声音很洪亮,虽然伙计招呼了他,却还是没有落座,目光在角落里那两只小妖的身上停了一下,扫过我和三七的时候,似乎也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太关注。
三七把刚才买的绸缎打开给我看,用油纸包着的,一共三样花色。
“这是给你的,这是给三六捎的。”
最下面是桃粉的,颜色很娇,我和三六平时都不穿这种颜色,不用问,肯定是给她自己的。
我对道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道士是我的天敌,不过,我喜欢的人却也是个道士。
店伙计端了一壶水来给那个道士,虽然那个道士看起来囊中羞涩,但是这伙计倒也并没有长着一双势利眼,态度一样热情。他送了茶,甩一把手巾正要下楼去,道士却问他:“小二,和你打听些事。”
“啊,道爷请问吧。”
“你们这附近,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伙计想了想,说,“最近倒是没有什么稀罕事情。”
“有没有人,无缘无故生病,又或是……”他一边说话,一边把目光投下角落里的那两个小妖。我转头看了一眼,怪可怜的,吓得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三七低低骂了一声,“多管闲事。”
我推了她一把,招手叫小二,“我们要听个曲儿,叫那拉琴的唱曲的人过来。”
“好好,这就来。”
店小二快步走过去说了几句,那个装瞎的拉琴的老鹿精眯缝着眼,回头看我们一眼,有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和那个唱小曲的锦鸡精一起往这边走,走了两步却又把琴忘在原来坐的地方了,还是店小二给他们又递过来。老鹿的脚步跌跌绊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真瞎子,其实他多半是给那道士吓的。
他们在我们桌前拉条长凳打横坐了,锦鸡精转头看看老鹿,又转回头来看看我和三七,低声说:“不知道二位想听什么曲?”
三七说:“你会唱什么?”
锦鸡精摸出把小扇子递过来,上面写着两行十来首曲目,三七顺手一指,“就这首,醉花荫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