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身鲜红的纹彩辉煌的衣裳在雨地里沉静地低垂,像是沾染了潮气,以前看起来像火一样要烧起来的颜色,现在看着却显得有一股深沉,变成了稳重的绛红色。
我懦弱地独自逃走了。
我撇下了李柯,只顾自己逃命。
就算再怎么样在心里安慰自己李柯不会丧命,而我回去却会丧命……那些道士不会放过我……我走了,李柯可以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解释,说是被妖精迷惑的……
可是,可是我心里好难受。
眼泪狂涌出来,眼前的视野变得模糊。
我穿行在枯黄的野草丛里。
我不知道方向,我只知道要逃,快逃。
我想活着。
我想活下去,再见他!
李柯,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视野里充满了刺眼的光亮,远远近近的景物那么冷酷而茫然。
我听见风声越来越响。
我在怯懦的逃亡中放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一跤跌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很疼……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人的样子。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鼻子,嘴唇,脸庞,头发……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我坐在一片枯黄的荒草洼地里,眼睛发肿,手脚酸软,想哭,可是眼睛让风吹得干痛,反而流不出泪。
我有好半天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太阳高高悬在头顶,照得人睁不开眼。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被酷烈的阳光照得白花花的。
我扶着树站起来,天地茫茫,我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也不知道该向哪儿去。
太阳是热的,风是冷的。
我慢慢迈步向前走,我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儿……我该找个同族,打听一下桃花观的方向。有时候蜘蛛们的消息很发达,也有时候很闭塞。朝生暮死,像井中之蛙不了解外面天地。
其实不了解也好。
知道得少,就没有烦恼。
知道得越多,就越难快乐。
往前迈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干枯的草枝被踩断时会有轻微的脆响。每一下我都觉得似乎是身体里的什么也随之一起断裂开了。
头昏沉沉的,我摸摸脸,手冰凉,脸滚烫。
一只鸟儿从我身边掠过,一振翅就飞得老远,变成了天边的一个遥遥的黑点儿,却忽然那黑点儿在视野里放大,它又折了回来,叽叽喳喳地和我说话。
我听不太懂它说什么,盯着它开开合合的尖喙。
它说了半天,忽然又蹿高,一眨眼就飞不见了。
我站在一片荒野里,四顾苍茫。
我再抬腿向前走,觉得步子越来越软,眼前一切都模糊着,扭曲着,天像是斜着要塌下来,地也像是弯折的……
李柯,现在怎么样了呢?
不久之前我们还在一起,他想和我谈音乐,谈文学,可惜我是只俗气的蜘蛛,那些我都不懂。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两岸杨柳绿,一园……杏花红。一蓑烟雨,两鬓,两鬓……”
两鬓什么?是沧桑,还是两鬓风霜?
我固执地想找到答案,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李柯也许希望我更文雅,能和我谈更多东西吧?
感觉我和他一块儿说的净是傻话,做的净是傻事。
或许我从来没有聪明过。
“两鬓……”
眼前忽然一黑,我一头栽下去。
隐约地好像听到了雨声。
久违的绵绵不断的淅沥声,全身都被这雨淋出了寒意。
我喃喃地喊:“妈……”
梦里依稀回到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杂乱的小院子,狭窄黑暗的房间,一张老式的木板床,床前还有已经掉了漆褪了色的脚踏,脚踏上面搁着鞋子。我的一双小布鞋,带着歪歪的鞋袢。妈妈是一双黑色的旧布鞋,鞋帮上沾满了黄泥。
生活贫寒,每天只有馒头和米汤,可是我的童年却那样平静快乐。
“妈妈。”
声音好像在一片空寂中扩散,隐隐传来回声。
不,我已经没有妈妈,也没有家。
我无依无靠。
我成了一只不知身在何方的蜘蛛。
下一刻,我醒了过来。
我睡在一间空旷的石屋里,窗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
这儿有一股我熟悉的气息。
我慢慢爬下床,趴到窗边向外看。
有个人撑着一把伞,在雨里向我走来。
他那身鲜红的纹彩辉煌的衣裳在雨地里沉静地低垂,像是沾染了潮气,以前看起来像火一样要烧起来的颜色,现在看着却显得有一股深沉,变成了稳重的绛红色。
他到廊下收起伞,动作从容而优雅。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也转头向我看来。
我先转开脸,不敢看那双光彩熠熠的黑玉一样的眼睛。
那里面似乎有火焰在跳动。
让人心悸。
“凤前辈,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把伞放在门边,走进屋里来。
“你睡了三天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