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向鲤似乎了解慕香的疑问,他侧过脸,缓缓说道:“慕香,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叫做‘天路’。”
“天路?”
“不错,凡人也可羽化成仙,这条路就是登仙之路,象征着腾云驾雾,登上九天。两侧的石兽是陵寝的守护,妖魔鬼怪便不敢轻易靠近。西山这块地,传说中,远古时候有龙居住,不远处还有当初龙群留下的无数巨大脚印。你刚才看的蛇首马身的那只石兽,传说就是龙的一种。”
“哦?可是,说书人不是都说龙有九子么?马首、鹿角、蛇身、鱼鳞等等,眼前这个……哪里有半分像龙啊?”
“又有多少人真正见过这样的龙?不过是帝王家杜撰而来的。眼前你所见到的这些才是真正的龙,它们曾经就群聚在此,所以就成就了这块千百年来的钟灵毓秀之地。不然,父亲也不会将陵寝修在这里。”
慕香听他提到袁怀璧,心里一颤,不敢接话。她虽没有杀袁怀璧,可是袁怀璧毕竟死在自己房里,这一点袁向鲤应该比谁都清楚。所以,每每袁向鲤提到袁怀璧,慕香都会心惊。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就是自己杀死了袁怀璧。慕香常常责怪自己的心虚,可是,伴君如伴虎,袁向鲤虽然不是君主,但此刻他却是慕香的司命,慕香得罪不起。袁怀璧的死,也成为慕香与袁向鲤相处时候难解的心结。
两个人一直往前走,这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光是这一条石板路,就不知道要修建多少个日夜,更何况如此巨大的穹隆。慕香蓦地想起袁向鲤每次回来时,鞋子上都沾满了黄泥,想来袁向鲤那一段时间定是在此监工了。
路的尽头赫然出现一段石阶,石阶上的平台立着三个高耸的穹隆,中间一个较为矮小,两边的穹隆却极为巨大,三个穹隆组合在一起,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瓣。这些穹隆无论样式还是大小,都像极了蒙古包,耸立在两个人面前,慕香只有仰起头来看。穹隆前面峭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巨大石碑,几个黑亮的大字在月光底下尤为显眼:“先父袁公怀璧之墓”,旁边一行小字是“不孝子向鲤谨立”。慕香见过很多人的墓碑,但是袁怀璧的墓碑却与别人的不同,墓碑顶上竟然有一顶奇特的官帽,由大理石雕刻而成,两侧垂下来十二串珠子。慕香突然想起来,她看戏时,戏台上的玉皇大帝都是戴着这样的帽子,袁怀璧怎么会在自己的墓碑上戴上帽子?不仅如此,墓碑两侧还立着两个铜制的大鼎,铜绿斑驳,里面冒出浓重的烟雾来。慕香竟然闻到了胭脂的气味,像是此处聚集了无数个妆后的女子。怎么会这样?
袁向鲤突然跪倒在石碑面前,慕香忙跟着跪倒,跟着袁向鲤磕头。慕香看着袁怀璧三个黑亮的大字,觉得后心发凉,似乎那些奇特的石兽此刻正在瞧着自己。袁向鲤磕完头后并没有起身,慕香觉得自己双膝冰冷,关节处隐隐作痛。
“父亲生前笃信道教,所以早就吩咐,一切要按照道家的规矩来。你看那顶冠子,那可是道家的最高统治者玉皇大帝的峨冠,暗合父亲皈依道家的夙愿。至于这两口大鼎,那是道家炼丹之用。”
慕香点头,其实心里颇不以为然。道家,当今天下的道士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哪里会什么真正的道法?慕香还记得,很多道士模样的人也会去悠远楼寻欢,而且总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慕香觉得他们很是可怖。尤其是想起袁怀璧箱子里莫名其妙的器具,慕香更是觉得双股战栗,毛骨悚然。再说,人都死了,袁怀璧成仙了么?仙家会接受袁怀璧这样的恶人么?我看未必。
“至于胭脂,父亲陵寝周围的泥土里面,都混合着上好的胭脂。父亲喜爱女色,尤其喜欢胭脂,府里的小妾,叫胭脂的不下数十人。所以,我派人在此埋下了数千斤的胭脂。还有就是,那些妻妾都要陪葬,免得父亲在此寂寞。”
慕香只觉得可怕,袁怀璧生前糟蹋女子,死后竟然还让那些妻妾陪葬,当真可怕。但或许,陪葬是袁向鲤的主意。
袁向鲤伸出手,将两侧的大鼎分别正反转了三圈,突然,石碑竟然向着一侧移开,正中间的穹隆里开了一扇石门,黑暗从中喷涌而出。
袁向鲤揽住慕香的纤腰,推着她进了石门,两个人迅速被黑暗吞没。
慕香任由袁向鲤推搡着在黑暗里走,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慕香头晕得厉害。袁向鲤轻车熟路,带着慕香一直往深处走。不多时,慕香眼前出现了光亮。慕香仔细看去,原来是十数个燃烧的火把。慕香抬起头看,竟然看到头顶的穹隆上有大小不一的孔洞,慕香甚至透过孔洞看到了几颗闪亮的星星。火光掩映中,慕香看到一片错落有致的长方形的山石。袁向鲤带着慕香一直往前走,慕香惊讶地发现,自己脚底下竟然时不时踩到软绵绵的胭脂。两个人来到山石周围,慕香这才注意到,这些山石大约有十多块,中间的山石体型巨大,其他的山石花瓣一样围绕在周围。
啊?
是,是棺材,石棺。
慕香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她掩住嘴,满面惊恐地看着袁向鲤。袁向鲤的脸一半光亮一半黑暗,让人觉得出奇的诡异。
“这就是父亲的石棺,周围那些,自然是殉葬的妻妾。这个样式,叫做众星拱月,父亲在群芳掩映当中,生前富贵,死后也能享乐。”
慕香难掩惊恐。她低头看了看中间的石棺,生怕袁怀璧会突然鲤鱼打挺坐起来,找自己索命。可是他……他不是我杀的啊。慕香想,袁怀璧应该知道是谁杀了他,即使做了鬼,应该也不会怪到自己头上。
袁向鲤似乎是觉得累,他拉着慕香坐在一口妻妾的石棺上。慕香不敢坐,可是更不敢离着袁向鲤太远,只好峭楞楞地坐下。石棺出奇地冰凉,像是一块数九寒天的河冰。慕香真的害怕里面含冤而死的女子,突然自己掀开盖子,出来掐住自己的脖颈。
袁向鲤却很是随意,甚至若无其事地拍拍那些石棺,似乎在敲谁家小姐的门扉。这些女子,可都是他逼死殉葬的。他是个杀戮者,他不害怕活人,更不害怕冤魂。
袁向鲤别有深意地看着慕香,突然问:“你知道三池三窟三冢的传说么?”声音回荡在穹隆里,格外冰冷。
慕香茫然地摇摇头。袁向鲤拉起她的手,慕香挨着他的肩膀,竟然感觉他有些发抖。
袁向鲤笑了笑,缓缓地说:“在你看到我的作品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故事,你听完了这个故事再去看,才会更加明白。”
故事?又听故事。慕香已经被驼背人的故事吓坏,她不知道从袁向鲤嘴里说出来的,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袁向鲤用他特有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告诉慕香一个古老的故事。
“传说,古时候有一户人家,正好逢上乱世,一家十口食不果腹。一个严寒的冬天,小儿子出世不久,就因为挨饿而夭折。当天晚上,母亲煮了一盆肉,全家人一起吃,只有母亲不动筷子,只是看着男人和孩子们吃。父亲很奇怪,便问:‘家里连一点吃的都没有,这些肉你是哪里来的?’孩子的母亲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父亲蓦地明白,腾地站起身来,但是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吃得正香,叹了口气,又缓缓地坐下。”
慕香听到这里悚然一惊,“他们吃的是……是他们小儿子的肉?”袁向鲤点点头,又说:“易子而食,烹人之肉,自古有之。只要能活命,人是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的。”慕香低下头,喃喃地道:“这个母亲真了不起。”
袁向鲤却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说:“正是因为这盆肉,一家人勉强熬过了冬天。他们以为只要熬到明年开春,多少会有粮食。可是没有想到,到了第二年春天,别家的地上都长满了粮食,只有他们的地里,粮食都是空壳,小麦都是哑麦。母亲看着地里的麦子,晕了过去。大儿子拔起一株麦子,却见土色殷红,隐隐透着腥味,他还在土里发现许多小块的圆形骨头。大儿子觉得其中有蹊跷,于是,晚上他趁着众人都睡熟了,便拿了一把锄头,到地里拼命地挖,挖到三尺的时候,突然脚下一软,身子直直地掉了下去。然后,他看见了自己一生都忘不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