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说好要攒足钱私奔吗?你不能在袁府做一辈子丫头,我也不甘心一辈子受穷。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一起痛痛快快地过活了。你不是喜欢待在京城吗?我们很快就可以在京城买座宅子了,到时候你就是少奶奶,再不用伺候别人了。”
“可是,表哥你不知道,我每次去那些房子里取东西,总感觉有东西在暗处看我。那些屋子里很冷,冷得连蜡烛都烧不旺,我怕。”
男子看起来略微有些紧张,他翻了个身,想了想,说道:“我常听人说起,那些老房子里面肯定有藏宝贝的地方,你还没有找到。再者说,这么多年的房子,里面不会有人了,顶多是几只老鼠。妹子,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不,不是,表哥。我在房子里能闻到腥味,不是老鼠,一定是有别的东西在里面,我真的不敢再进去了。”
“可是小璃,那你不跟我去京城了?不去看花会了?不想做少奶奶了吗?不想天天与我一起吗?”
“想,我当然想,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以后进去的时候,多点几根蜡烛,不要自己吓自己。相信我,里面除了宝贝什么都没有。等你找到了,我们就远走高飞,谁也找不到咱们。”
“嗯……嗯。”
小璃趴在地上,听着有节奏的撞击声,身子晃动,再一次陶醉在摩擦生热的男欢女爱之中。
小璃回来的时候,慕香已经写完了几幅字。小璃凑过去看,每一幅都是个“之”字。慕香看到小璃,笑道:“回来了?家里人可都好?”
“都好呢。谢谢姑娘挂念。”
“都是一样的人,不要和我客气。快去歇歇吧,我这儿不用你伺候。”
“那我先下去了,姑娘慢慢写。”
慕香看着小璃的背影,以及走起路来微微叉开的腿,喝了一口茶,又俯下身去,写了一个大大的“之”字。
之?
这次会去向哪里呢?
无人知道。
慕香无意中问起过袁家的事,小璃只说并不清楚,只知道袁家祖上经商,后来结交了权贵,进朝为官。
慕香很想去前院看看,但是袁向鲤嘱托过,没有事不要往前院去。自己毕竟是青楼女子,是不该在别人府上抛头露面。
又是一个夜晚。
一个老宅子里最难挨的就是夜晚。
慕香跟小璃说,身上不舒服,今天她很累,要早睡。小璃侍候慕香洗了澡,慕香还看了几页书,沉沉睡去。
小璃侧卧在另一侧的床上,歪歪地看着沉睡的慕香。良久,慕香竟微微打起鼾来。小璃知道,慕香只有在累极了的时候才会睡得这样深沉,她还看见,慕香午间换下来的中衣上有微微的血色。
屋子外面是漆黑的夜,好在今夜有一弯月牙,像慕香的眉弯。
小璃躺了一会儿,想起京城的花巷,想起小贩吹的糖人。她从小便被卖到袁家,十一岁的时候跟着袁向鲤去了京城,原本侍候袁向鲤的起居。袁向鲤虽然阴冷,但凡事并不挑剔,态度也算和善,尽管让人惧怕。
小璃的表哥在古昌城开了间酒肆,她闲下来常过去玩。表哥总是一身的酒香,浑身的汗粒。表哥的酒肆里摆满了青色的坛子,时常有人来沽酒,小璃就帮着忙碌。她与表哥去看过一场京戏,讲的是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后来嫁与相如为妻,当垆卖酒,成就一段佳话。小璃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像极了卓文君,神奇的女子;而表哥就是她心中的司马相如,那个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汉代男子。
酒肆生意闲下来的时候,她便与表哥在酒肆里玩耍,说些京城里的趣事。表哥的故事极多,说得又精彩,简直比过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小璃听得入神,与故事里的人物同喜同悲。
小璃记得那日。
是个极冷的冬天,晌午时候太阳还大亮,黄昏时分却洋洋洒洒地飘起雪来。雪花大得出奇,栈道上很快就白茫茫一片,万籁俱寂。小璃抬头看着褪了颜色的酒旗也已经被冻住,突然觉得又冷又饿。
表哥把炉子烧得很旺,两个人围着炉子烤火。
火光跳跃,映得小璃的脸像桃花。
表哥端出来酒和牛肉,还有干果花生,两个人就围着火吃饭。
小璃第一次觉得酒好喝,像一团咽下去的火,五脏六腑熨帖得很是舒坦。表哥也喝了许多,他喜欢吃那些酒糟,甘甜中带着酒香。
外面风雪大作,小璃听见北风的尖叫。
但是她仍觉得热,由内而外的热,看着表哥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火炉里。情窦初开的女子都很危险。
小璃并不觉得自己危险,她只觉得热,身子轻飘飘的,像一支雁翎。
炉火真旺。
小璃听到红炭哧哧的爆响。
表哥像是刚酿完一整屋子的酒,喘得厉害,而且越来越厉害。
她叫了声表哥,表哥却没有应声。
她掉进表哥的怀里,像是掉进酒里的雪。
表哥比她热。
在表哥怀里,她成了冰,表哥是炭。
她感到莫大的幸福,在刚满十六岁的雪夜。天地安静,雪落无声,连北风也突然间悄无声息。就像是掉进一个早有预谋的梦里,无限缱绻。天色并不黑,雪反射出柔和的光。小璃侧着脸能看见几里地外枯树的轮廓,那里面也暗藏着生命。小璃看着雪地,感觉自己也踩在雪里,脚步却很轻快,像是踩在云朵里,软得让人晕眩。她身上的男子像一只在雪地里迷途的小兽,干巴巴的,惹人怜爱。她像个年幼的母亲一样,给捡来的可怜孩子喂奶。他真可怜,也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