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怕是谁也不曾想过我与她会就此亲近,以至于许久以后我想到那一幕,只余下万千感慨:缘之一字,岂是三言两语道得清的?
十二岁时,我重遇同样鬼面的水心。
水心拉着我的手说,她想离开这个地方,想离开这个让她心生恐惧的地方。秋家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让她惧怕却又充满了无奈——每每碰触到别人的手,她总会看到人心所想,或邪恶,或伪善。
后来水心便从秋家消失,再无人见过她,水心选择的人生与我自是无关的,我对此并不惊讶,却也从未想过去阻止。
我与水心不同,因为我从不去看人心,也从不去在乎人心,因为我知道有时无知更为幸福。
水心走后,秋家此辈天赋异禀者单剩我一人。
双生子,心连心,水心死的那日,我心头一阵阵的疼,犹如丢了什么一般。
待我寻到水心离家之后曾呆的地方时,那地儿早已换了新的主人,水心已死去多时,唯一留下的,便是她的孩子。
我寻到水心的孩子时,那孩子眼中不见恐惧,脸上亦是一片漠然。她的身旁是救济她怜悯她的老乞丐,老乞丐早已死去多时,身体都已僵硬,她似是不知,只是瑟瑟地缩在破庙的角落里,任凭人叫喊,都不做理会。
最后是我葬了那老乞丐,将她带回了秋家。这个孩子,虽不若水心那般能看透人心,却极有占卜天分。
我为那孩子取名秋如初,寄予一切美好的念想。
琳琅终是渐渐长大。
多年后我不意外地成为秋氏这一代的家主,从此背负起秋氏兴衰的使命。而琳琅,也确是有了立足天下之本。
她脸上的面具一年比一年轻薄,一年比一年精致,一年比一年美,唯一不变的是,从不摘下那面具,如我一般。
她仍是频繁地来寻我,这个习惯自我遇到她起,再也不曾改过。
她十四岁这年,我终是拗不过她,为她排了命盘,然而,自此之后我再见她,全然无法再笑出来——
这样美好的她,活不过十八岁。
这无端的让我惊恐。
如今这世上,能与我亲近者莫过于她,我自是舍不得她的,为此我甚至不惜违背祖训,动用了秋家的禁术。
秋家禁术能够逆天改命,但付出的代价非寻常人能承受,秋家先祖为保秋氏一脉,遂将此列为禁术。
早知此法代价极为惨重,我却始终都觉得无所谓,于我而言,就算代价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亦是不悔。
第一次为琳琅逆天改命,便是以命易命,奈何途中突生变故,让她命中本该化解的死劫再现。
为了能活着为她化去第二个死劫,我甘愿赔上了秋家数百年的基业,和一个十年。
世人皆以为水心是秋家恶鬼,却从无人知道我比水心更像恶鬼。
或许,真正的秋家恶鬼便是我,而非水心。
我一手毁秋家,毁了一切,只为琅儿一人。
且,对此从未后悔。
初儿曾问我为何独穿白衣,我并未与她说起,也从未告知过别人。
我独喜白衣,只因琅儿喜欢。
她说,一尘不染的白衣比之其他更能衬人,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抵就是如此。
从此之后,我身上便再不曾出现过别的颜色。
她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独我一人从不沾染其他颜色,如此,甚好。
禁术反噬,让我为此整整休养了十年。
人这一生,本就没几个十年,但那又何妨?
待到第二次为琅儿逆天改命,我终再无选择,以自己的命相换本是极傻的一件事儿,纵是如此,我仍是无怨无悔。
初儿愤然,说纵我爱煞她,她也不会爱上我。
初儿也说,我为她做到如斯地步一点都不值得。
但值不值得,要看我心之所想。
初儿终是无奈,她问我琅儿到底有什么好。
我亦仔细想过,终是无解。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或许并不美好,但我爱她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纵使此后我再也无法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无法再以己之绵薄之力去护着她,我亦知足,她的身边总有那么多的人,少我一个自是不少。
在她的心底总有我的一席之地,如此,便已足够。
午夜梦回时,我总会无端的想起很多年前,我与她初遇的那一年。
那时的她,明明对我面上所覆的鬼面充满了恐惧,却仍表现得倨傲不服输。
自那之后,那时的她的模样始终都印刻在我的心底,成了永世不灭的烙印,穷尽了我这恍若浮萍的一生。
我不信佛,不信命,独独信这“缘分”二字。
这一生我与她本就有缘无分,遂我并不强求,既然此生已无缘分,又何妨来世再问相思?
番外五 景姮·恒而不悔
我无趣地趴在门上,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