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雨急,她撑着的伞终究抵不过肆虐天地的狂暴,伞柄脱手而去。她并未追逐,也并不慌乱,任凭冰冷的雨水淋淋地砸向她。她的衣衫很快湿透,头发贴在苍白若纸的脸颊上,如雨夜的精灵。
王子忻的脸上全是水,连自己都辨不清是否全是雨水。
她终于走近,静静地停在王子忻面前。
雷鸣不断,闪电不止,她的身后是翻天覆地的呼啸,而她的眼中却是一派祥和宁静。
“写意姐姐……”望着她的静容,王子忻竟也莫名地平静下来。
那么多问题,那么多不解,那么多疑惑,在见到她的一瞬,分崩离析。
李写意伸出手,将那个长大的孩子拥入怀中。他已经长得这般高了,这样年轻的躯体,即使在暴雨里冰冷了许久,搂入怀里,仍然有股温暖的脉动。
而她身上,却是从里到外的寒冷,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的寒冷。
王子忻突然悲从中来,伸手环住她的背,紧紧地抱着她。李写意肋骨被压得生疼,手怜惜地抚着王子忻满是雨水泪痕的脸。
“我知道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没死……”王子忻翻来覆去地说着同样的话,他早已高出李写意少许,下巴靠在李写意的肩膀上,小动物一般蹭来蹭去。
李写意心中一片柔软,这样亲昵的动作,她与王子忻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
雨势渐大,一盆一盆地泼下来,两人已经完全浸在水里,衣服贴在身上,寒气入肤,入骨,入心。
等王子忻终于停止了哭泣,李写意才缓缓推开他,望着他俊美干净的脸,静静地开口道:“子忻,告诉我,子情在哪儿?”
王子忻没有吃惊,也没有丝毫怔忪,只是别过脸,方才的激动渐渐被哀怨取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次次遗弃四哥?”
李写意默然,天地肃静而热闹,除了风雨阵阵,再无其他声响。
“为什么?”王子忻转过头,那双晶莹的眼睛,蓦然明亮犀利,如利刃般,直直地射向她,不容她回避,不容她闪躲。
李写意终于抬头,同样笔直地迎向他,幽若深潭的眸里,有痛,有哀,却独独没有悔。
“他没死,对不对?”
这句话,与其是问话,不如是一个定语。
“放了四哥吧。”王子忻咬着下唇,终于说了一句。
李写意怔了怔,随即惨然地笑笑,“是,我放过他。”
雨幕朦胧,王子忻抬头的时候,已看不清李写意的表情,只是隐约间,看到她苍白的脸,是那么的触目、触心。
“事已至此,子忻,你可曾怨过我?”她长叹着问,看不清王子忻的表情。
面前那个白杨一般挺秀俊美的少年,有太多王子情的影子。雨水砸进她的眼睛,酸涩得睁不开眼。
“我喜欢你。”王子忻望着面前清淡素雅的影子,定定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所以,我不会怨你。”良久,他又加了一句。
李写意站在原处,狂风吹乱了漫山的树枝,摇摇晃晃,骇浪般汹涌叫嚣。
王子忻踏前一步,再次抱住她,这一次,不似那个长大的孩子,而是一个少年,一个即将成为男人的少年,用保护的姿态,轻轻地拥住她。
李写意也淡淡地回抱着他,然后一起松手。
王子忻转身走开,远处的侍卫终于松了口气。
他千里而来,多日守候,只为见她一面。
现在,他已见到了她,足矣。
李写意平静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雨幕中,独自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一把青竹伞出现在她的头顶,一只温暖至极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
“回去吧。”
李写意反手握住风随溪温暖的手指,湿透的衣衫,淋淋地淌着水渍。
风随溪克制了许久,才忍住将她强行带入怀里的冲动,只是让她静静地握着自己,另一只握伞的手,很稳很稳。
“回去吧。”他开口道。
李写意抬头望向他,目光沉静而幽深,如此时黝黑的天际,不知道后面到底是青虹还是更大的暴雨。
“随溪,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我很快会回来。”她轻声道。
“真的还回来吗?”风随溪黯淡地反问,“那件事,不可以让我参与吗?”
“随溪……”李写意喟叹出声。
“知道了。”风随溪苦笑一声,“你想独自完成,我不干预就是,但我必须在你身边,这是底线。不然,我宁愿用武力将你扣留在我的药谷里。”
李写意垂眸,另一只手覆在他撑伞的手指上,轻轻握住,“好,一起吧。”
风大雨急,伞下的两人相视而笑。
十骑急马,王子忻率众而回。
到了途中,他并没有取道回江北的路,而是纵马往西水侧庆国的国境赶去,到了一间平平无奇的庄园前。
翻身下马,王子忻径直踏进宁静的庄园里。门口出现了许多黑影,见到是他,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路畅通无阻,即使遇到几位端茶倒水的仆佣,也似与王子忻相熟一般,并不讶异。
他终于站在了最里侧的房间前,门口的帷幔随风轻扬,里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我是子忻。”王子忻站定,朗声说。
“进来吧。”回答的人似乎有些虚弱,最后一个字似乎使不上劲来。
王子忻整了整仪装,这才大步踏了进去。掀起帷幔,面前是一间雅致的茶室,一个披着衣衫的瘦削男子正倚在窗前,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卷。
听到脚步声,他淡淡地抬起眸,浅笑道:“怎么风尘仆仆的?”
王子忻没有接话,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见到她了。”
拈着书页的手指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翻了过去。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四哥……”王子忻突然一阵难过,忍不住旧话重提,“以后真的不再相见了吗?”
“隔了太多的生死,相见不如不见。”王子情笑笑,将书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憔悴苍白的面容,“朝廷方面有动静吗?”
“有。听线报说,王子遥打算出兵征讨江北。”王子忻平静下来,条理清晰地说,“卫将军坦言,江北的兵力与朝廷相比,还是有很大的悬殊,他也极是为难。”
王子情听了,似乎并不担心,“让卫津尽力而为吧,绝对不能退。”
“可是四哥……”
“你担心卫将军?”王子情一语点破王子忻的焦虑。
王子忻默然。
敌我悬殊,若是让卫津硬挡,难免不会出现不测。
“战场的人,马革裹尸本是预想中的事,若是担心会输,又何必上战场?”王子情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话,“找个缘由,把卫初接过来吧。”
“四哥?”王子忻诧异地抬起头。
“江北即将大乱,小孩留在这里终归安全一点,”王子情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向素素解释一下,或者让素素一起过来。”
王子情还在人世的消息,当今世上知道的人,不出五人。而卫津、刘先生这些心腹之人,竟也是瞒得死死的。
“好。”王子忻突然涌出一阵莫名的惊疑。
王子情假死,一是为了遁世,二是身体状况真的堪忧。王子忻对四哥,一直是敬佩加怜惜的,此时更不疑有他。
只是仍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去看看小鱼吧,这一次,是我们欠了她。”王子情说着,又重新拿起书卷,显然不打算多谈。
王子忻点点头,并不多打搅,悄然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