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浮生长恨欢娱少……”
晨起对镜梳妆随口念了句,头上顿痛,篦齿扯下一根长发,脑子倒是瞬间清醒过来。
“姑娘又在说什么怪话呢?”背后响起清瓷略含责怪的口吻,“昨夜和公子那么晚回来,方才若不是我硬拉姑娘起床,还不得被整个府里的人耻笑了去?”
我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默默地聆听着小丫头的教诲。昨夜和简荻回府后,我推开厢房门,一眼就看到端着个晚娘脸的清瓷正坐在房里等我,桌上的烛台底座堆满了小山似的蜡油。
我心虚地慢慢地蹭到她的面前,挤了个笑脸出来,“清丫头这么晚还不歇息,当心明日起来容颜憔悴啊。”
“哼!姑娘看来是不晓得夜深不宜迟归的道理。”她气鼓鼓地瞪着我。
“呵呵,呵呵,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一句话立刻天雷勾动地火,惹怒了清丫头,她立即拍桌而立。
“再晚几个时辰,姑娘干脆就别回来了!”
于是我在清瓷的怒目下更了衣安了寝,早上又被她抓起来梳头,顺带碎碎念。
“所以说,姑娘家就要修仪容,端仪态,稳行止,知廉耻,正品行。”
碎碎念,碎碎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少说、少看、少闻、少问,意不动而形不摇,方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德行。”
“那个……”
小小声刚想要反驳,头顶再痛,估计头发又少了……
“即便是和咱们公子出门,姑娘好歹也该注意下分寸,该矜持时要懂得矜持,不能自降了身份。”
碎碎念,碎碎念,这次换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委屈地答道:“我知道了。”
铜镜中清瓷满意地点了点头,手里的活计也算是告一段落,从妆奁里挑了根红玛瑙簪子插进我的发间,扶正了簪头上垂下的几颗明珠。起身更衣,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冰绡荷摆裙,臂上搭一条漫雪纱绫拖在脚边,额心一点绛红朱砂,描上朵五瓣梅花盖了,唇点薄丹,眉染远山。
镜中映出的容颜,虽说不上风华卓绝,也算得颇有韵味。用清丫头的话说,就是乍一看有些仙姿缥缈的气质,再一看,落落大方,仔细看……嗯嗯,大概意思就是,那个只能远观不宜近看。
用过早膳,被清瓷扶着手臂弱柳扶风一般挪步回到外书房。轩馆花圃里的芍药花团锦簇,廊下的绿藤迎风摇曳。金架子上的鹦哥见了人,呱呱叫了几声,马上赶着用清瓷的口气学了几句“慎行,慎言”。
清丫头扑哧笑出声,撒开手跑到架子下,煞有介事地训起鹦哥来。什么之乎者也的,也亏得她肯和一只鸟儿较真。
“我就说了,早起来转转,还是姐姐这里风景最好。”不和谐的嗓音打破了美好的晨光,简荻后院的某位美人不请自来。晨曦的微光轻柔地洒在美人的脸畔,映着粉黛华服金步摇,美得夺目,过分的张扬。
“清瓷,这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美人。
“这是公子去醒月国之前收在府里的白姑娘,歌舞双绝,东皋无人能出其右。”清瓷如实作答,眼神瞟过去时带着点儿轻蔑。
原来是个舞姬,在这府里恐怕就是三等奴仆也比她的地位来得高些。奴仆可以是心腹,姬妾却只是用来装点这整座紫宸府的风花雪月。
“白姑娘,你好。”我微笑着打招呼。
她神色间一怔,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如此慈眉善目地向她问好。恍惚记起管事曾说白美人的丫鬟被群殴了,许是面前这位吧。
“你,你好。”她跟着答了句,突然跺了一下脚,嗔道,“我不是来问好的!”
“那你来干吗?”我保持笑容看着她。
她脸上微微一红,咬住菱唇,皱着眉站在日光下。她薄嗔的娇态,精巧的面容,看上去倒挺像可爱的陶瓷娃娃。
“串门?”
“聊天?”
“借钱?”
我一连问着,她都是摇头。我问烦了,干脆走上前一步。她惊得退后一步,却被身后的石阶绊了一脚,打了个趔趄。
“白姑娘小心。”我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了她一把。想不到她的体态过于轻盈,我竟将她连带着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呃,将一个和自己岁数相仿的姑娘抱满怀的感觉,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地复杂。
我松开手,她迅速地退后一步,和我保持安全距离,抬脸再看我时,脸上多了几分红晕。
“我来,我来是为了送荷灯……”她越说脸越红,最后几乎声不可闻了。
“啊!送我的?”我也跟着脸红,好直白噢。
“不是!”她猛地扬声,“是送给……送给公子的,昨日女儿节公子没回府,各位姐姐的荷灯做好了却……所以……”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我才明白敢情是给简荻送荷灯的,自己表错了情,还以为这东皋连“磨镜”都流行。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小屁孩家里十几位美人等着往他手里塞荷灯,他却拉着我到处去抢灯。简直是牵着不走打着走,真应了那句家花哪有野花香的俗话。
“送公子的东西,姑娘该送去紫芜轩,怎么送到我的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