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正殿里静悄悄的,那个女子没说话,太后也没有说话。
太后身边的一个太监进来,没说话,行个礼就站在一旁。
太后站起身来,那太监过来架起胳臂,太后扶着他出去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有两个面生的宫女进来,半扶半架着那个女子站起身来,向外走。
“你们带我去哪儿?我什么地方也不去!”
她猛然挣脱,黑发披在身上脸上,可我看清楚她的脸。姣好的、眉目如画的脸。虽然现在的表情有几分狰狞,几分绝望……我竟然不觉得意外。
好像这一幕早就在某处发生过,埋藏在意识深处。
此时,不过是重现。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冷冰冰地说:“我们送福晋回去。”
乌云珠昂起下巴,我没见过她如此尖锐凛然的态度,“我自己会走。”
忽然有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我猛地转过头,看到喜月站在我身后,伸过手似乎是想把我扶住,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变得很憔悴,而且眼睛显得更沉默。
殿中的人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的喜福终于捧着一只汤碗进来了。
“娘娘,您睡一会儿吧?”喜福的口气里带着诱哄的意味,“您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歇个午觉吧。”
我点点头,的确觉得很累。
虽然我想问她,刚才她们都看见什么了,太后又是不是对她们说了什么,皇帝哪儿去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是一句也不想说。
喜月过来替我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取下簪子和耳环,头发散披下来,感觉好像脖子的负担也轻了许多。
玉竹簟上铺着一层软绸,身上盖着薄薄的两层夹被。
我原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很奇怪,刚躺上,我就觉得疲倦得像打完一次世界大战一样,眼皮沉重得一下子就落下来。
外面模模糊糊的,有人在说话。
“……她怎么样了?”
“……睡了……”
是谁在说话?
我不想去管了。
好像有人走进来,坐在身边。
我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
一只手被握住,我反复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
接着是漫长的、混沌一团的安静。
真好,终于安静了。
第二天太后下谕,取消了贵族眷属命妇入宫轮侍的规矩。外眷命妇们不奉诏不得进入后宫,即使进来了,也只能按规定待很短时间。贞贵人被迁到别的宫里去住了,这种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理由。
顺治依旧每天会过来,我仍然对他不加理睬。他比以前话少了许多,那种明显讨好的笑容却更多了。谁也没再提过那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皇帝身边的太监吴良辅不见了,没动静,没声息,就这么不见了。
我的肚腹更加庞大……吃得太多,活动得却不大够。想要出去走走,总是一群人诚惶诚恐地跟前跟后,生怕我滑了跌了碰了摔了。他们恨不得我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坐着躺着,不给他们添乱才好。
所有人都会在这深宫中慢慢改变,谁也不会例外。
包括曾经冲动易怒的皇帝。
或许因为这样看上去平和的冷漠,也可能因为朝上纷繁的杂务,他的脸庞消瘦了很多,眼窝也凹了进去。只穿单衣在屋里的时候,已经不能称他胖子了。
中秋的大宴我没有去参加,也不知道都有谁去了,我的消息很闭塞,没有人来跟我提外面的什么事。
立冬,下第一场小雪。那天夜里我开始阵痛。
第十三章玄烨出生
这……巧合!一定是巧合!
皇子的名字嘛,起来起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因为佟妃没生儿子,所以那些翰林们拟的名字,就轮到我的儿子用了……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怕也没用。这里没有现代化的医疗设备和条件,只有接生的女人候在一边,太医也不可能进来。
不用怕,不用怕……我安慰自己,别人行,我也行的。
佟妃不也很顺利地生了孩子吗?我的身体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娘娘,疼得厉害吗?”喜福跪在一边,拿布巾替我擦脸上的冷汗。
我深呼吸,仰起头看着帐子顶。我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
一阵接一阵的痛楚,越来越剧烈。
生命的降临原来要经历这么长久的孕育,这么痛苦的分娩。
每个人的生存都那么的艰难,欲望太多,而得到的总是不够。
“娘娘,您别哭,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会母子平安。”
不,我不想哭,只是那些液体流出身体不受我的控制,汗水,泪水,还有……血……
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撕裂,巨大的痛楚,我眼前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昏黄的烛光总在打着飘,似乎摇摇欲坠。
我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觉得累,很累……
记得读大学的时候,考试前一夜通宵温书,早上用凉水泼一下脸就去考试,交了卷子出来的时候,眼前直发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难道我又在考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