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我恨你做什么?”声音中有细细的哭腔,却更多的是强忍的冷淡,“我于你,既无家仇,又无国恨。”
“我知道,父皇并不是个好皇帝。你做得比他好。”
“至于父皇母后,谢谢你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一条生路?”连锦年嘲笑地。
是了,全天下的人都歌颂他们连家,歌颂他连锦年,不仅是政治上较前朝的清明,更是因为他的博大胸怀——没有将前朝皇帝斩草除根,而是“请”进道观好生供养起来。
多么伟大,多么宽广的胸襟。
“为了这个,你才不恨我的吗?”连锦年凄然,“假若事情并不如外界传说的那样呢?假若……”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再去看那个身影。
那个已是终生难忘的身影。
再多看一眼,怕是会化作他心中的刺吧。
再睁眼,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水汽。
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远处水中央孤独的亭子。
没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苦笑。
“果然是梦境。”却是一个比以往都更加真实的梦境。她,仿佛真的站到了他的面前,那么近。
触手可及。
忽然,目光定格在小阁外的走廊上,水台的阶梯之上。
分明是一双女子的绣花鞋。
高墙下,是华清匆匆的身影。
真是该死,没想到连锦年会来夜清宫——都这个时辰了,他该在某个妃子的温柔乡里了才对!
吓得她连鞋子都忘了拿,如今赤着脚,踩在这鹅卵石上,有着钝钝的疼痛感。
还是赶紧回到东院罢了。
反正连锦年已经把她的出现当成了一个梦境——只盼他不要发现那双鞋才好——自己就回去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即使他发现了鞋子,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的。
她是沈若水,苏州知府的次女,待选的秀女,怎么会三更半夜跑到夜清宫那么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主意打定,她更是加快了步伐。
忽然,前头却传来了喧闹声。
若水不安地抬头望去,只见前头一片火光,好像是西宫的方向起了火。
怎么办?现在跑回去会不会被人发现?
怎么会突然失火呢?
心中一沉。
多年来在宫中见惯的明争暗斗使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初父皇也有一个妃子——好像是个婕妤——就是死在了火里。当时这件事被母后不了了之,说是一个宫女睡着,倒了烛台引起的火。可是后来,另一个淑媛被揭发在呈给母后的茶果里下毒时,同时却又带出了她指使放火的罪名。
这个皇宫,总是这样。
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掺杂着人为的因素。
正想着,前头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有刺客!”便有一大队人马的声音朝这边奔来。
若水一下子慌了手脚。
若是这时被侍卫抓住,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忽地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若水一惊,忍不住张了嘴要喊,却立刻被捂了嘴,拖进身后的假山中。
完了。
若水认命地闭上眼。
今日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无人让你过五更了。
看来老天爷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取了她这条小命,她还能怎样?
罢了罢了,也许早在三年前她的小命就该献了给阎王,白白多活了三年,该知足了。
大内侍卫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喧哗后,又越来越远。
走了?若水惊魂未定,小心地睁开眼。
透过假山的缝隙,看见外头是一片漆黑,似乎人都走远了。
却没敢放下那颗吊着的心。
身后的人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根据身高判断,该是名男子。
怪了,这男子身上传来一阵好闻的香味,似乎非常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该死!若水恨恨地在心中骂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待会儿他就是送你上路的那个人!
这时那男子忽然舒了口气:“都走了。”竟放开了若水。
她急走几步,转身靠在一棵小树上,盯住那男子,开口,声音是掩饰不住的害怕的战栗:“你,是什么人?”好歹也让她死个明白,自己是做了谁的替死鬼。
却看见一双闪亮的眼眸。
那男子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痛得她龇牙咧嘴起来:“你放开!”不过是想死个明白,即使不想说,干脆来一刀便罢了!
男子忽地扯下蒙住脸的黑布,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
“公主!”他低声吼道,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无法控制地大吼起来。
若水一愣,顾不上疼痛仔细地看了,居然是——
旋涡般深沉的眸子,恭敬又狂喜的笑容。
“林远!”
是父亲在位时的大内侍卫长林远!
林远是父亲在位时的大内侍卫长,亦是华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友。
林家世代出武将,林远的父亲林暮,祖父林业都曾任过大内侍卫长一职。在华清十岁,也便是林远十四岁时,林暮被封为镇远将军赶赴边疆,林远便接替了父亲做了侍卫长。
父皇对林远赞叹有加,曾断言他日定有一番作为——不过傅家江山的毁灭,林远的未来也便随着毁灭了。
华清记忆中的林远,有着白净的脸,总是含蓄而羞涩地笑着,看见华清,总是恭敬地喊一声:“公主。”
完全不像是一名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