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到了七月,天更是热。蝉噪蛙鸣,树欲静而风不止。先是六王妃卢氏开的头,紧接着,王公国戚、高品官员的夫人们纷纷前来求见。我本在冷宫待久了,不喜热闹应酬,而且初来乍到,不便与北朝贵妇们多接触。因此我写了"三不"的帖子,直接贴在桂宫的门口。
我不收礼,不谈南北朝国事,也不议论君王。
我不同这些女人谈朝政,但她们讲,我却听着。十多天来,消息不断入耳。
为皇帝所钟爱的青年们,都派到了太尉元君宙家中。阿宙本是元天寰教养长大,现在更被外界认为宠遇无比。到了他府上的青年,被人称为入了"莲花池"。
元殊定当京兆尹半月,在万年县放置了一把巨大的铡刀,当众截断盗贼、恶霸们的手足。他又亲自去京兆府断案,雪冤数起。一时,偷盗之风平息。
元旭宗于建章殿,因学业卓著,诸位师傅都被皇帝传令奖掖。
七月初五,六王之妻卢王妃才走,几个宫女就轻声议论开了。
“没想到卢妃真是有孕了,方才她跟我们公主说了呢。”
“哎呀……卢王妃可怜……六王爷的……真的吗?”
“什么……什么?”有人好奇。
"就是六王爷喜好男色啊。听说晚上王妃睡在寝室内,王爷在外间还找了侍卫的小兵进来……”声音低不可闻,伴随哧哧怪笑和啧叹,“啊……天!这样子……那王妃怎么怀上了呢?”
“喜欢断袖,也要生儿子啊。文烈太后在世时,是将卢妃配给五王爷的。结果五王爷拒婚,只好嫁给六王爷了。”
“五王爷怎么还不成婚?他……”
阿若有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咄,你们几个扰了公主写字,都该打。”
我放下手里的杏皮冰酪,于纸上书一个大字"静"。
自从来到桂宫,我每日都书"静"字,写得多了,深意入骨。我还是不清楚元天寰的意图,只能以静制动,看看他下一步的作为。
圆荷压着镇纸,“公主,罗夫人请您去渐台,与北海长公主见一见面。”
自从那日元天寰与我在未央殿一别,我再没有见过他。我客居在北,所有的穿用都是北朝的,因此对于公主的新婚,拿不出合适的贺礼。不过我事先写了不少南朝祝贺结婚好合的诗歌,都叠成鹤形放在一个柳条篮子里。我对圆荷说:“拿我那个篮子,到桂宫栀子树下,采些栀子花装一半满。”
阿若说:“公主,奴婢要提醒您,长公主她……她有些天真……”
“天真?”我说,“那不是更好?”
水天轻波荡漾,太液池碧水滢滢。荷叶与荷花盖着一对对鸳鸯,成群的鹈鹕在翱翔。
阿若挽着栀子花篮,圆荷掐下一片荷叶,踮脚张在我头上,“公主,别让太阳晒了。”
三伏天,走上渐台,汗水湿了鬓发。上面别有天地,好像江南园林,小巧精致。我听见一声声笑,那是一个女孩子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声。
我顺着回廊向内走,地上铺了竹席,顿觉爽快。井旁,一个穿樱桃红色宫纱的少女蹲坐着,她姿态妩媚,笑容可掬,她的金鹁鸪项圈于烈日下闪光,衣带上洒满了搜集来的花朵。我等在柱子旁,可是她的眸子转过我,视若无物,只顾编着自己手里的茉莉花环。
她含笑带嗔道:“快些,快些啊,我的花不够用了!”
紫薇树丛后,有少年答应道:“妹妹宽限一会儿,就来了。”
是他?我又冒出汗,不自觉地隐身到廊柱后去。
紫衣少年用前摆捧着许多茉莉走到公主面前盘腿坐下,他光艳如日中天。
真是阿宙。只是他们兄妹都到了十五六岁,这样子还真奇怪。
公主将花环套到他的脖子上,拍手笑道:“五哥哥你最漂亮了。”
阿宙帮她拉好露出小腿的裙子,学她的腔调笑道:“妹妹你也很漂亮……”他像对小孩子一样,摸摸公主的头发,公主将裙带上的落花撒到他的头发上。阿宙始终痴痴的,眼睛却好像并不在妹妹的脸上。
我的衣襟都被汗湿,身上的墨香更浓,藏都藏不住。阿宙眼光游走,收住笑,“何人?”
我不答,整个身体都贴到柱子后。他站了起来,“小虾?”
一声小虾,我不得不出来。我跟他两两相望。阿宙眼里水光浮动,我走下廊,公主憨笑不止。
眼光一缠,我赶忙转开脸去,“我是来见公主的……”
他如梦初醒,“啊,是了。我方才在紫薇树丛内,就觉得你好像在这里,我还当是自己又在发疯呢……真是你……这是我妹妹北海公主,她叫元婴樱。”
我俯身,对公主低头,“殿下……”
“妹妹,这位是余姚公主。”
元婴樱眼睛弯弯,“你也叫公主?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公主,你是谁家的呢?”
“我是南方来的公主。”我努力让她理解我的话。
元婴樱摸了摸我,“你太好看了。和我们一起玩吧。”
我笑着"嗯"了一声,阿宙问元婴樱:“妹妹,我可以给她看看我们的陆将军吗?”
元婴樱点头。阿宙从怀里拿出根穿着肉片的竹签,放在井里,一只绿毛龟慢腾腾地浮了起来,他对我笑着说:“这是陆将军,快向公主朝拜。”
“陆将军"吃了阿宙喂食,给我拜了几下。我忍不住笑了,阿宙从侧面瞧着我,离我近极了。元婴樱问阿宙:“公主一直在这里,还是要回家的呢?”
阿宙困惑不语,我也答不出,元婴樱左右看看,将一个茉莉花串挂到我的手上,“我嫁给杜哥哥,就住到杜家去了。杜哥哥很好,但是有了我,你去了就多了。我五哥哥也很好,他一个人,你嫁给五哥哥好了。”
阿宙似乎被刺痛了,眼睛里露出一种可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