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说:“能抑制夕颜毒性的药物少说都有十几种。我同其他大夫试了许多,都没有凑全,所以请敏姑娘一起来帮忙。”
孙先生将我引见给几位大夫,彼此简单招呼后,开始研究病情。萧暄看了我一会儿,转身同下属交谈去了。
老大夫们头发胡子都白完了,还坚持在军营里发挥余热为社会和谐作贡献。遇到科研问题,各执己见,吵得满脸通红胡子爆炸。
我一个小姑娘,只得无奈旁观。忽然看到一个小兵端着一个痰盂往外走,急忙叫住他:“里面是排泄物?”
“是。”小兵说,“脏得很,我这就去倒了。”
“等等。”我走过去,身子俯了下去。
“敏姑娘!”孙先生夸张大叫。萧暄不知道怎么一闪而至,伸手就一把抓住我。
我已经抬起头来,冲他一笑,“我只是闻闻。”
萧暄一脸酱色,训斥道:“闻这做什么?”
我很严肃正经地说:“有一股青松子的味道。”
萧暄把我狠狠拽了过来,“亏你做得出来。”
孙先生被吓得不轻,抖着花白胡子感叹道:“敏姑娘,你可真是……真是……”
我竖起耳朵等他一通赞美,结果他竟然找不到词了,只好说:“真想不到是青松子啊。”
我遗憾干笑,“青松子产在北地,十分稀有,辽国不是就有千金买青松的故事?”
有个老大夫在旁点头,“辽国贵族历来用青松子制香,用来驱虫。”
我挠挠耳朵,“好像矛头都指向北边呢。”
孙先生看向萧暄,“王爷,你怎么看?”
“北边三王倒了也有一年了,若说时机,是该到了。不过那人,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吗?”萧暄露出寒光闪闪的牙齿笑,“或是,这本就是一个信号。”
“挑衅?”我猜测,“故意没把青松子的分量下够。为的就是警告你——他们要打败燕军,易如反掌?”
萧暄脸上乌云笼罩,电闪雷鸣。我吐着舌头缩了缩脖子。
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政权受到质疑,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
萧暄转身要走,叫我,“跟我回去吧。”
我摇头,“我留下来帮孙先生一把。”
萧暄皱着眉头,“这里环境……”
我抢白道:“我不能光吃饭不做事。”
萧暄皮笑肉不笑,“我都被你感动了。”
孙先生出面道:“王爷放心,我会照顾好敏姑娘的。”说得我好像才是病人。
萧暄这才勉强同意,叮咛我几句,终于离去了。
其实留在这里要做的事也不多。脏活累活都有其他小兵做了,我和孙医生开了药方,给病人扎针止痛,并不劳累。
一屋子人,只有我是一个女的。大夫还好,士兵们可不是文雅君子。本来接近沸点的怒火被病痛一加温,猛地爆炸。稍微好点肚子不痛的,破口大骂辽狗和赵党,把人家上下十八代女性亲属都问候了一个遍。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有完没完?骂女人算什么男人?”
那正骂得性起的大汉一愣。我照料他们多日,个个对我还是很尊敬的,如今我一盆冷水泼上去,他虽然不高兴,倒不至于顶我的嘴,只说:“敏姑娘,你心肠好,是不知道的。那些人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全不放在眼里。阮家村一共三十二家两百多口人,就是因为打兵器卖给我们,就被赵老贼寻了一个理由满村抄斩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阮星小哥,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我怔住。阮星少年能干,腼腆少语,和我很少碰面,我同他不熟。没想到他沉默的背后还背负这么沉重的血债。
那大汉又压低了声音说:“远的不说。咱们李将军,姑娘一定认识的。他的妹妹入宫为妃,被赵皇后给害死了。赵党还又特意把他的女儿也召进宫去做宫女,又给害死了。这才逼得他投靠了咱们燕王。”
我惊叹道:“真惨。”
“不止!不止!”这位大哥又说,“孙先生你最清楚吧。别看他平时总是笑容满面的,他的儿子可是被周丞相的儿子活活用鞭子抽死的。”
我背上出了一层凉汗,“这位大哥——”
大汉笑,“姑娘客气,叫我老马即可。”
我叫道:“马大哥,这军营里还有谁是没有故事的?”
马大哥说:“没有故事的当然也多。很多士兵是西遥城原来的守兵,王爷封了燕王,才归的燕军。不过王爷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德高望重,大伙可是真心追随他。”
我抬头望帐篷顶,脑海里萧暄那张嬉皮笑脸老不正经的面孔怎么都不可能和德高望重几个字画上等号。
虽然夕颜花毒烈,但因为发现得及时,这批中毒的士兵都化险为夷。小伙子们本来身体健壮,修养了七、八天,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萧暄将这事隐瞒下来,外人并不知道有士兵中毒一事。不知道他同士兵们说了什么,那些士兵也对报仇一事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