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哽咽了半天,终于扯出一抹笑容,“傻瓜,我去弄些吃的回来啊!你没发现吃的东西已经没了吗?”
杨定垂着眸,睫下蕴着失而复得的悲喜交集,忽而将她拥到怀中,喃喃地道:“我没看到,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看到,你不见了。我真的……快疯了。”
他俯下头,猛地亲上了碧落的唇。
第二十八章 误桃源 醉卧花下能几回
这些日子碧落一心救他,杨定大部分食物,都是她所哺喂,二人唇唇相触,早不是第一次了。
可这一次,碧落心头有瞬间的全然空白,直到杨定的唇舌滑入她的唇舌间,她才想到要推开他。
可她推他胸前时抚到了一片温热的潮湿,再一摸他的背后,更抓了一手的新鲜血迹。而他的身子,是滚烫的,显然正在高烧中。
天知道,他在发现她离开后,到底怎样踉跄着冲出去,怎样悲惨地在山林中寻找,呼唤她的名字?
如今的杨定,真像当年才和奶娘失散的碧落……
脆弱而无助,只想找到自己在这冰冷岁月里唯一的依靠……
杨定只是病得太厉害了,才将自己当作了唯一可以抓住的温暖。
等他病好了,他自然会发现,他自己重病的日子,到底有多么傻。
他是那么嬉笑不羁、洒脱乐观的人……
碧落无声地轻叹一声,拥着杨定,由着他呼吸不稳地与她缠绵了片刻,才躲闪着别开脸去,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柔声道:“听话,到里面去休息,吃点东西。”
杨定顺从地由着她扶进山洞,无力地卧下。碧落早觉出他的手足冰冷颤抖,急急地又生起火堆,为他重新包扎了伤口,更换干净衣裳。
脱下他的单衣时,他袖中似有什么物事掉落了下来。碧落捡起时,却怔了怔。
水碧色丝线打成的莲花花样和柔软流苏,编入了一枚佛手玉佩。竟是初夏时节,自己遗失的那串佛手剑穗。
杨定微见紧张,讪讪地道:“这是那日醉酒后在我屋里捡到的。我想着多半是你的,所以就放在身边,准备有空便还你,谁知后来就忘了。”
碧落若无其事地将剑穗扣到杨定的华铤剑上,说道:“这穗子我多得很,青黛就很会编,一晚上就可以编好几个。你若喜欢,便留着吧!”
杨定舒了口气,靠着山壁,低了头,看向自己换上的那身打了好几处补丁的布袄苦笑,“我怎觉得自己像个樵夫了?”
他出身名门,虽是自幼离了家乡,倒也从不曾缺衣少食,当然从没穿过这样粗劣的乡野衣裤。
碧落一边架起锅来泡了两个馍馍,一边安慰道:“没事,等你养好了,我们到前面的大城镇里给你重置一身衣袍。”
杨定轻笑道:“其实……挺合身的。这里住着也好,等我好了,我砍柴打猎,天天煮东西给你吃。”
碧落失笑,“若你好了,我们还用待在这里?又冷又阴暗,什么都没有。”
杨定便不说话了,只是紧裹着大氅和毡毯,出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火苗吞吐,映在两人年轻的面庞上,像染了一层淡红的晕,明明灭灭。
一时馍馍给泡开了,碧落舀在碗中,扶起杨定,笑道:“总算可以有口热汤喝了。你先吃点这个,我待会儿炖鱼汤给你喝。”
杨定望了她一眼,居然有些微的失落一闪而逝,然后就着粗制的陶汤勺一口一口喝着,虽是顺从地将一碗厚厚的浆汤全吃光了,眉峰却不时皱起。
碧落疑惑道:“怎么了?”
“呃……”杨定盯着那勺子,道,“这勺子又大又粗糙,硌得嘴疼。”
碧落低头一瞧,勺子像是农家自行烧制的陶坯,的确凹凸不平。不过,硌嘴吗?该是太大了些,而杨定发烧了那么多天,嘴唇早已干裂了好多处,只怕真硌着了。
一时洗净了鱼,放到锅里煮着,碧落才自己取了两张饼吃了。回头看杨定时,他依然睁着眼,并不曾睡着。过去摸他额头时,似乎比原来更烫了,身体也在不断地发着抖,显然正在高热中。
他原本只在晚上会高烧,今日必定是因强撑着出去找人,着了凉,又弄裂了伤口,才会这样再度高烧。
若她再晚回来些,或者杨定支持不住,没能再回到山洞里,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碧落轻轻叹着气,柔声道:“杨定,我出去拾些柴火,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等着,别乱动,知道吗?”
杨定应了,这才闭上眼。浓密的眼睫投下,将本就憔悴不堪的面容更衬得灰暗苍白。
碧落想着他原来生机勃勃的活跃模样,不由得抚上那苍白的脸庞,似对杨定说,又似对她自己说,“很快……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一时她离去了,杨定还是禁不住按着胸口撑起,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喃喃地念叨:“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碧落。”
苍白的面颊似又被火光耀亮了,微微的红晕渐渐流溢。
晚上,杨定不仅有了鱼汤喝,更有了一把新汤匙。
很小,边缘细心地刮过毛刺,匙底坑洼不平,可绝对硌不着嘴了。被很烫的鱼汤一激,除了天然的鱼香,杨定还尝到了松木略带苦涩的清香。
碧落见杨定只往那木匙上瞧,尴尬地笑道:“没法单为一把勺子去远处买,我就用宝剑削了一个,先将就着吧。”
杨定似看见碧落四处寻找合适的树枝,然后一剑一剑削出一把小小汤匙的情景。他看了看碧落那轮廓极美好的淡色嘴唇,终于忍住,没嫌这个汤匙不够柔软有弹性,不够蚀人心魄甚至让人忘却疼痛……
夜间杨定睡得极不踏实,浑身烫得惊人,却冷得不断哆嗦。好容易睡着片刻,则不时悸动地几乎坐起来,呼唤着碧落的名字,惊得碧落都会紧张地睁开眼来。他那迷茫无辜的眼神如同被驱往绝境、走投无路的幼兽,极是惊惶。
这般警醒,倒让碧落忆起一同南行的路上,每次自己睡到他的毡毯上,他看起来都睡得像个死人般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