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泉冷讽道:“以你的心计演技,就算没有于皇后,也不难出头。”
古太妃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这世上没有假如,只有发生和没发生。”
明泉低声道:“尚汤,真的不是父皇之子?”
古太妃撇开身,低吟道:“寂寞晚春伤景,铜镜婉转风情。一捋青丝化暮雪,年华如箭惊心。缱绻相思何寄,残月抱缺悲鸣。晨梦犹遗仿影,鬓沾枕泪骤醒。空帏无须扫卧榻,云衣繁锦孤伶。弦断不曾再续,谁人回顾浮萍。女人……最耐不住的是寂寞,最挨不起的是岁月。”她的笑容凄苍,好象随时化作浮尘一般,虚渺不真。
明泉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每个皇宫总会有很多被华丽掩埋的血泪,莫说当年她还小,就算到了今日,沈雁鸣,彭挺,徐克敌,金伯雨……她依旧不能阻止悲剧的延续。
古太妃从怀中掏出一个长筒式的袋子,“遗诏在这里,该怎么做,就看皇上的了。”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皇上两个字落在明泉耳里,竟如蜂刺般痛楚。
恍惚地接过卷轴,手指蜷起,紧紧扣住,明泉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健步如飞,好象这样就可甩掉刚才噩梦般的对话,还有脑海里交替出现的于皇后和古太妃。灵魂好似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只有脚麻木地朝前走着。
“皇上。皇上?”严实连唤了两声没反应,只得小步跟在她后头。
瑶涓从瑶涓宫里出来时,就看到明泉神情迷茫得在前面走,严实带着帝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皇上。”瑶涓喊了一声。
明泉身子一震,脚步竟停了下来。回过头,涣散的瞳孔终于聚集,“皇姐。”
瑶涓看了看严实等人的神色,心中打鼓,“你要去哪里?为何不坐辇车?”
明泉低下头,发现那袋卷轴一直被握在手里,明黄的颜色与身上的龙袍连为一体。
瑶涓眼看到了卷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明泉舒出口气,摇头道:“就是心里闷得慌,随处走走。”
瑶涓以为是高阳王的事,感慨道:“没想到为了帝位,高阳王竟然会造反。”
明泉心里一颤,轻声道:“皇姐,若是你发现,你占有了不该占有的东西,会怎么办?”
瑶涓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要看,那样东西对你重不重要了。”
重不重要?明泉似乎楞住了。大宣的江山对她又怎么会不重要,若是不重要,她又何必与尚汤与尚清抢得你死我活?可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它是父皇所留啊。
“明泉?”瑶涓担忧地拉着她的手。
“重要如何?不重要又如何?”
瑶涓叹了口气,“其实这世间的标准都是自己定的。有些人借了千金,舍不得还,宁可赔了名声和信用。也有人借了一文,不惜跋山涉水也要还上。是非对错,只在各人心中。”
明泉低喃道:“是非对错,只在各人心中?”
瑶涓拉住他的手,“凡事但求问心无愧。无论你做什么,皇姐总是支持你的。”
明泉握卷轴得手一紧,面上却松出口气道:“对了,这次去戚州……”
瑶涓咬了咬嘴唇,避开了她的目光。
明泉心中有数,强笑道:“你从戚州回来,还没好好歇过。就算你不累,我的皇外甥也累了。”
瑶涓缩回手,摸着肚子,幸福自眉梢眼角流泻,“御医说还有一个月左右。”
明泉终于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名和字让尚融安挑一样,另一样朕取定了。”
瑶涓展颜笑道:“求之不得。”
“皇姐先进去吧。”明泉走到她身后,将轮椅转了个方向,交给宫女。轮椅越推越远,明泉在原地驻留了半晌,才回身坐上帝辇。
帝辇滚轴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不到半盏茶,另一辆车辇自相反的方向缓缓行来。
宫女推着轮椅总墙角转出来,“公主,驾辇备好了,是否起驾凤章宫?”
瑶涓摸了摸肚子,道:“罢了。”
明泉斜躺在躺椅上。
自她搬进承德宫以来,已过了一年。
在搬进这里的那一天,她亲自挑选了各式物件。这座至高无上的寝宫埋葬了她的烟雨江南,断送了她的塞外黄沙,她一直以为她会在这里住一辈子,就像父皇那样。所以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喜欢这里。
尽量而已。
轻轻打开袋子,抽出卷轴,她平静而娴熟地展开。
苍劲如松,又稍嫌后劲不足的笔迹骤然跃入眼帘,熟悉得几乎让她当即掉下泪来。
诏书并不长,每句的结尾墨点极浓,想必每一句都令他费尽心机。
明泉缓缓将诏书卷起,搁在膝头,轻轻闭上眼睛。
檀炉里的香烟无声缭绕。
光自东而西斜。
笑声,如轻轻撕裂的布帛,绵长而压抑,在空荡的殿堂中瑟瑟摩挲。
‘……以女子至尊不可信为由,禅位于清。还大宣正统……’
还大宣正统……
泪水如泉,从眼眶不住流淌出来。
她咬着拳头,低哑的笑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自喉间颤动。
她终究不是正统。
尚汤不是尚氏血脉,所以不是。
她不是男子,所以也不是。
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最后都只落下‘非正统’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