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坐在个锦墩上,听到惠妃冲进去哭,手里的茶碗一松,整个人只觉得天眩地转,好在希微瞧见忙扶住了,伸手去掐她的人中。
皇后无奈地摇摇头,只觉得整个人虚飘飘的,希微近在眼前却像是远在天边,她伸手去拉住希微,轻声道:“你去瞧瞧……你去……”
希微料着应该不会有事,董鄂还未进宫呢,顺治怎么会这么早就退场,但被惠妃和皇后惹的也惴惴起来,她点点头,起身走过去,不过三四米,此时却像是远隔重山。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跳快一分,待她走到帘子前的时候,听到庄太后的声音道:“你哭什么哭……皇上好端端地在这里。”
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希微转身向皇后微微一笑,皇后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本应欢喜的,不知为何却哭得更伤心了,她不敢发出声音,拿帕子捂住了嘴,只看到两肩不停地抽动。
希微走过去拥住皇后,见她哭成个泪人,不由得心里羞愧起来。口口声声说爱顺治,可是刚才那一瞬间,自己想的却是:如果他死了……玄烨就能当上皇上,母凭子贵,自己就能像慈禧一样被封为太后,渐渐地……
“康妃,都是我不好,把你也惹哭了。”
皇后见她坐着愣愣地发呆,眼圈也是红的,忙拿帕子帮她拭泪。
希微一愣,呆呆地望着皇后,皇后的目光澄净而温柔。希微低下头,竟觉得心里一酸……后宫把人都斗成了妖斗成了鬼,恐怕只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人。
皇后乌尤却也在内疚,她知道希微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做的事,在顺治的面前如何咄咄逼人落井下石,但是她还是怕面对希微的眼睛,怕自己愧疚地红了脸。
后宫就是后宫,把人变成妖变成鬼的地方,谁进来都要换个模样……没有例外。
“万岁爷……主子,奴才求您了……,您别介呀……”
小良子跪在地下不住嘴地求着,急得满头大汗。
“嘘……”
顺治摇摇晃晃地扶着帐子站起身来,低声道:“朕刚才是吓他们的,好好的有什么事,你拿身衣裳来给朕换了。”
小良子几乎哭出来,苦着脸道:“皇上,您就让奴才走一趟吧……您瞅瞅您的脸色儿,白的像纸似的,二格格见了岂不是更要担心?”
顺治走了一步,只觉得胸口郁疼难忍,只好又坐下了,叹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罗索了……去到外间把那西洋的镜子拿来。”
小良子无可奈何地拿袖子擦擦眼角,起身捧回面四角雕花的西洋镜,顺治揽镜自照,只见脸色蜡黄,嘴唇却是青紫的。
“皇上,奴才一定把二格格哄得好好的,不让她瞧出一点破绽来。您龙体要紧啊……”
小良子苦口婆心地求道,他不是不想帮顺治,而是兹事体大,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谁也担不住呀。
顺治微微一笑,摇头道:“别废话了,快去把那身便装找出来,再传顶轿子,悄悄在御花园那儿候着,咱们早去早回才是。”
小良子知道他的性子,实是无奈了,只好依言拿出套淡青色的长袍来,帮顺治换上了,仍是惴惴道:“若是太后或是哪个娘娘来瞧……”
顺治咳了两声,才道:“应尚陪朕去,你就守在这里,若是有人来了,你就说朕睡熟了,不便打扰。”
说着话缓缓走到镜子前,只见自己容颜憔悴的实在是遮掩不住,便吩咐道:“你去找顶大沿的凉帽来,顺便传应侍卫觐见。”
不多会,应尚匆匆赶了来,顺治向他微微一笑,刚迈一步却觉得头重脚轻,忙伸手扶住了,两人悄悄从侧门绕出去,御花园旁早有顶宫轿在等着了。
雨凝进不得宫,只是心烦意乱,捏着帕子在房里踱来踱去,一颗心几欲和着帕子揉碎了。
忽然帘子一动,小离端了壶薄荷茶进来,低声道:“宫里来了人……”
雨凝料是小良子,忙将帕子一扔,飞也似地奔出去,只见树荫下站着一人坐了一人,站着的清俊非常,坐着的一袭青衣,头上扣了顶大沿的凉帽,却瞧不出是谁。
“二格格……”那站着的英俊少年先开了口,雨凝在心底啧啧惋惜,这么一个帅哥,偏偏神情其冷无比,声音也是机器人似的,一点起伏也没有。
“有人让小的给您带个话,他一切无恙。”
少年冷冷地道,面无表情。
雨凝却不理他,缓缓走近那戴着凉帽的人,忽然眼盈于睫,轻声道:“你来了。”
那人的身形凝滞,捂住嘴压下去一串咳嗽,这才缓缓道:“我……怕你担心,瞧,我没事。”
雨凝凄然一笑,柔声道:“你既然没事……就把帽子摘了让我瞧瞧。”
“不。”
顺治忙按紧了帽沿,强笑道:“我真的没事,只是动手时划伤了脸颊,太医说不能着太阳晒,免得落下痕迹。”
“傻瓜……傻瓜,傻瓜!”雨凝倒退一步,把手压在心口,再也忍不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哇地哭出声来。
“雨凝……”顺治急得忙要站起身来,却力不能持,摇摇又坐下了,他忙喊道:“不要哭。”
雨凝透着朦胧的泪光凝望着他,忽然抽泣道:“我都知道了,小良子派人告诉我了,你和布库们摔跤,你故意不躲不避,你故意的……”
“你在乱说些什么?”顺治剧烈地咳嗽,勉强咽下一口血,强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雨凝,我好好的,只是受了点外伤,什么故意不故意的。”
他挣扎着说完这些话,只觉得眼前一片片的黑云压过来,忙强笑道:“不和你扯了,简郡王还在上书房等我回去呢,我得先走了……”
应尚闻声忙伸手扶住他,顺治低着头,一步步都像是踩在云端,只是在心中不住地道:不能倒,不能倒,不能让她担心。
他这就要走了吗?
雨凝攥紧了手指,指尖掐在手心里,疼痛细若游丝,却又清晰可见。
自己可以选择等待,等待王子捧着水晶鞋来把自己变成公主……
但我不要做只会哭泣和守候的灰姑娘,我要做真正的公主,你的公主。
“福临!”
她柔声呼唤,与往常不同的坚定和毅然。
顺治的脚步缓缓停下来,无论在何时,在何处,她的一颦一笑,永远是能牵住自己的风筝线。
回头……她站在那里,站在初夏金子般的阳光中,满面泪痕,然后……灿烂的微笑。
“带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