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云时的身影笼罩在上方,为她遮去了那一份刺目的日光。
云时俯下身,静静端详着自己曾经的义兄。
“大哥……”
他低喊道,眼中隐隐有泪。
“是我错怪了你,对不住……”
众目睽睽之下,云时双膝跪地,郑重大礼以对,他想起两人先前渐行渐远,嫌隙越深,只觉得悲从中来——一场结义,到头来,竟是这等收场!
那些彼此猜忌,在此刻想来,烟消云散,最不能介怀的父亲之死,也终于证明与义兄无关,他此刻空对故人,只有满心里纯粹的悲痛。
他扶起宝锦,两人相对无言,眼睁睁望着地上已经僵冷的躯体,交握着的手都在颤抖。
云时勉强忍住悲意,略一思量,毫不犹豫地把外袍脱下,俯身,替义兄周正地遮住盖好——人死已矣,不能任由尸体曝露于光天化日。
锦渊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去阻止,一旁的皇后终于清醒过来,低泣一声,踉跄着就要上扑上前去。
宝锦腾身挡在前面,面无表情道:“你没资格靠近他。”
第二百三十三章 对谈
宝锦压抑住内心的悲怒,一字一句道:“人死如灯灭,至少让他能闭眼——他若泉下有知,大概也不愿见你。”
皇后张口结舌,好半天,她才发出一声黪人的冷笑声来,随即一言不发,一头撞向廊柱。
一只雪白而纤瘦的手将她及时拎住,轻蔑地扯拉回来——锦渊望着她,低声道:“这么让你死了,确实太便宜你了。”
她轻松将人甩在地上,声音越发低沉,“你和你那名义上的父亲,互相拿捏着对方的把柄,彼此沆瀣一气,,这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因着你们的野心无辜而死!”
她略一示意,便有人出列,轻而易举的将皇后拖曳而下——
“你回方家吧,那里多的是你一丘之貉的家人,我不会取你们的性命,只是要你们四肢尽断,继续活在这世上!”
她冷冷一笑,叹道:“比起你的千刀万剐,我想我实在仁慈太过——辰楼医术高深,只要将你们头颈束缚,口中塞了药物,想要触柱或是咬舌都难以奏效——我会让人按时给你们喂食,不会让你们轻易死去的——悠悠岁月,你们且在地上慢慢滚爬,慢慢熬过吧!”
皇后发髻散乱,衣裙凌乱,被人拖拽之下,满眼里都是怨毒,她银牙紧咬,仍犹自絮絮道——
“锦渊,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在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锦渊静静伫立,身影笔直,风姿飒然,让人望之景仰,“朕为天子,行事自有天惩,还用不着你这凡夫俗子操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累累的伤疤,“因我一人之妄念,累得天下苍生受难,此罪此行,我愿一身当之。”
她对着太和殿后的奉先殿,遥遥一拜,随后,看向宝锦——
“宝宝……”
她柔声念着她的呢称,一如从前。
“我有些事要单独交代你。”
暖阁里空间珍珑,方寸之地,却带着独有的暖意——这是两姐妹幼时最钟爱的躲藏之地,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只空留下嗟呀遗韵。
“现下只剩下我姐妹二人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锦渊站在窗前,任由冷风拂过她的容颜,原本的倾城之色,因着缠绵病榻而憔悴不堪,却仍掩不住那份尊贵清毓的绝艳。
两姐妹之间,站得甚是微妙,原本亲密无间,素爱依偎在一起,如今,却站得隔了两丈,不远不近的,仿佛隔了一条鸿沟。
宝锦张了张口,终于道:“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伪装身份,什么也不说——!”
锦渊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全知全能到这等地步吗?”
她想起前尘,笑容更加苦涩,“我被方婉芷害得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即使辰楼中医术高妙,也花了近一年才有知觉。”
“我曾派人去高丽接你,却惊闻你被高丽水军追击,已经落海身亡了,那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的妄行,却害得自己唯一的妹妹惨死异域!!”
她声音再无淡定,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后来,知道北郡有玉染公主入宫,我却丝毫没有想到你身上——先前我不能视事,北郡那边的主事便曾传书,道是将以公主身份入京,弑杀新君——我只以为是她,直到你找上辰楼,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那位主事……难道是季馨?!”
宝锦联想起前情,这时也是心中雪亮——季馨潜伏在姑墨宫中,除自己之外,是最后目睹姑墨王身死之人,她原本的计划,就是以姑墨公主的身份入京,却不料,自己却抢先用了这身份,于是她居于暗中策应,身份神秘隐晦,却一直不肯告知。
锦渊微微颔首,提起身死的旧属,心中也是悲痛,“她的尸身我已经命人收敛好——她为了替你引来追捕,被何远手下侍卫以数十铁箭射中……“
她眼中浮现水气,也是不忍再说,“我不在你身边,她一直在暗中扶助关怀于你,之所以不能明说,是因为辰楼百年来有严规,不得以真身与太子以外的皇室中人相交,可她对你,却实在是真心诚意……”
宝锦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她想起季馨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心痛如绞——
“为什么……”
她有些失神的喃喃道:“为什么我身边重要的人,想要长久相守的人,都一个个离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下
锦渊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又是叹息,又是愧疚道:“你是在怪我吗?”
宝锦低声道,她缓缓抬头,“这是我欠季馨的……”
“只是当初……既然知道是我,为何你放任我的复仇,而不告诉我真相?!”
锦渊眼中闪过一道黯然——妹妹果然还是对自己心有芥蒂了……”
她苦笑道:“当我发现时,你已经做的有声有色了,我从没想到,我那小小软软的宝宝,竟然已长成这般出色——我只需在暗中看着你,小心扶持着你,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而不必再跳出来与你相认了……”
她苦笑加深,低喃道:“可你居然也将心遗落到他身上——我没有阻止,是因为只有看清了这个人,你才会最终死心……”
她的声音,再不如先前的铿锵,“可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是无辜的……他没有背弃任何人……”
她闭上眼,无声地流泪,这一刻,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景渊帝,而是无助孱弱的女子,正为情殇而泣
重要的,在意的……憎恨的,想要长久相守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啊……
宝锦闭上眼,一张张栩栩如生的容颜在眼前熠熠浮现,随即,便沉入虚无,消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