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气氛有些僵凝,两人默默无言,玉箸的轻响声中,便膳才用了半碗,便各自撤下。
宫人们换上了红色喜烛,又有人捧出双合玉杯,两人饮完,已有人将纱幔一重重放下,侍女替两人一一宽衣,殿中陷入了一片旖旎。
皇帝正要将明月拥入怀中,却听殿外人声气急,有纷杂清脆的女音正在争辩着什么。
“将殿门打开!”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皇后娘娘!”
殿门被齐齐打开,裙影婆娑,香氛馥郁,在众人的簇拥下,皇后盛气而入。
皇帝在帐帷后面看得真切,心中不禁一惊——如此放肆无礼,根本不像皇后的作风!
“怎么了?”
他自帐中起身,却见皇后面色铁青,眼中怒意正炽。
“皇上……”
所谓家丑不得外扬,她压抑了怒气,屏退了旁人,这才沉声道:“我刚刚得知,月妃入宫时的检查,很有些疏漏。”
“疏漏?”皇帝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她入宫之时,已非完璧。”
皇后再不多说,亲自上前,将明月的手臂从纱衣中拽出。
雪白的玉臂光洁晶莹,哪曾有守宫砂的嫣红一点?
“入宫之时的例行检查,那老宫女便有所徇私,如今万岁召幸月妃,她知道纸包不住火,急急来向本宫坦诚了一切。”皇后款款道来,皇帝的面色已转为铁青。
“好大的胆子!”
他一把扯过明月的颈项,素色中衣从肩头滑落,露出洁白无瑕的肌肤。
“你究竟是跟谁私通?”
明月听着九五至尊的怒叱,竟是丝毫不惧,掠了一把额前鬓发,声音平静如常,“我在若羌时,跟将军青穆便是青梅竹马。”
“真是不知廉耻!”皇后怒声斥道。
皇帝心中也是大怒,瞥了一眼眉目深美的明月,深吸一口气,任由张巡细心服侍着,将衣袍一件件穿上。
“既然如此,朕再没什么话要说,你好自为之!”他压抑着怒气说完,携了皇后的手,径直离去。
殿门被大力推开,皎洁的月光照入昏暗的寝殿,夜风将烛光熄灭。
明月茕茕而立,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道欣慰安然的微笑来。
“这一下,我也是声名狼藉了。”
“这一下,连你也声名狼藉了!”
宝锦无奈地叹息一声,瞪了一眼明月,“我设这一计,只是为了让皇帝心生芥蒂,以为你早非完璧,再不来临幸。你倒好,干脆供出个什么青穆来,这一下将‘奸情’落实,如果皇帝真的发起雷霆之怒,你和这位青穆将军的项上人头,可都要齐齐落地。”
“放心吧……”明月笑道,“皇帝素来对北郡十六国怀柔,若是因为失贞而杀我,只怕传到塞外,更会惊坏那些小国王族,所以我的性命定会无恙。”
“只是从此之后,馨宁宫要改名为冷宫了!”
宝锦环顾着空寂无人的宫室,苦笑道:“皇帝虽不会杀你,却再也不会有任何眷顾。你既然触怒了天威,宫中之人怕是要纷纷想法调走,再不愿沾染你的晦气了。”
“正合我意!”明月飒然一笑,依稀可见往日叱咤千军的英气。
她眼眸闪动,笑道:“只怕对你来说,这也是好事一桩吧——从今以后,你要来与我图谋机密,再也不用顾及左右耳目了!”
“……你早猜到了我的来意?”
宝锦双目炯炯,直视着明月,再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宝锦殿下,你入宫是为了复国,在我这残废之人身上花这么大的心思,虽是侠肝义胆,却也不会是无用之功吧?”
明月微微咳嗽着,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中却是神光内敛,洞察深远。
“真不愧是纵横北疆的巾帼佳人!”
宝锦畅快一笑,眼中光芒更甚,凛然威盛,竟别有一种尊贵高华。
“千军易得,一帅难求——我希望你能助我完成这复国大业!”
这一句铿锵有力,隐隐有金石之音,让明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中一片寂静,半晌,明月居然微笑起来。
“不愧是天朝帝裔!”
她笑得直咳嗽,以绢帕掩住唇,上面竟有几许血丝。
悄然将帕巾收入袖中,明月仍是抑制不住这苦涩凄然的笑意,“殿下志存高远,卧薪尝胆,也算是当世了不起的人物了——我如今病体孱弱,也不知能活多久,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如果我能治好你呢?”
戛然一句,将明月的笑意打断。
明月的眼睛睁大,平日里晦涩死寂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你……真的有办法吗?”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似绝境前的柳暗花明。
“只是假设而已……你身上的金针,我已有了些头绪,但还须时日。”
“原来如此。”明月“嗯”了一声,耀眼的光芒从眼中消退,却再不似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