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下情禀报……”陈学士支吾着说道,目光偷瞥着皇帝身后,游离躲闪。
初冬料峭,他的额头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
皇帝本要细问,却又念及李桓之事,也就无心多管,断然道:“有什么下情,明日朝后再说!”
他与皇后登上御辇,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空旷的大门前,只剩下陈学士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煞是惊惶。
他颓然迈步,朝着当值的宿房而去,一路走来,却是越想越害怕。
“那根本不是什么玉染!”他低喃道,不知不觉间,已走入了一处狭长的夹道。
青石的砖板在脚下打滑,黑暗中,只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有气无力地发着微光。
朱红的高墙在残灯明灭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
他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往下想,心中发慌,脚下越发加快。
远处遥遥传来几许更声,四周安静如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近狂奔,失魂落魄地向前跑着。
黑黢黢的拐角蓦然现出一道白影——轻飘飘的绸带拂过面庞,幽光下那黑沉死寂的瞳孔直映眼中,吓得他双眦欲裂。
他大叫一声跌倒,却正好避开身后的一缕银光。
“为何要阻止我?”身后黑暗中传来清冷的怒问,脚步越近,却是对着白影而来。
“宫中喋血,非同小可……”明月穿着曲裾白袍,沉静地说道。她看着宝锦越走越近,这才从袖中掏出尾指大小的玉瓶。
“这是若羌王族的秘药,只要一滴,就可以让人酣睡三日,事后也绝无痕迹。”
玉瓶从空中一抛而过,宝锦伸手接住,微一动念,明悟了她的想法。
“真不愧是叱咤千军的巾帼豪杰……”她赞了一声,望定了脚下瑟缩蠕动的陈某人,“你背弃君父,早该预料到有这一天了罢?”
昭阳宫中,帝后二人正对坐絮语,淡淡灯影下,满殿里都是温馨。
皇后以犀角梳顺着乌发,三千青丝直垂身后,更显得肌肤如雪。
“李桓本是隐匿了身份,假托使者入京,你不但没有羁押,反而以上宾之礼待之……”
皇帝倚坐在床边,无意识地凝视着重重流苏,闻言微微一笑,“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倒是很有默契。”
他抚弄着帷幕上的龙凤刺绣,继续道:“蜀王另有宠妃,对幼子也颇多偏袒,有着土司血统的长子越是能干,他越是忌惮——这一次派世子到中原来,就是存了个借刀杀人的念头。”
他说到这四个字时,不禁冷冷一笑,“朕很不愿意做他这把刀!”
皇后心中也豁然开朗,补充道:“若是能扶植世子与其父相斗,朝廷倒是能得渔翁之利……至不济,蜀王那老贼受了牵制,也能少做些帝王梦!”
“老而不死谓之贼……”
皇帝不愿再谈那让人厌憎的蜀王,于是转身解衣,随口问道:“今日席上你面有怒色,有什么不妥吗?”
“是宛晴这不成器的!”
皇后犹有余怒,却不愿在他面前多说,转过头来幽幽一叹,眼中泛出微红来。
“你怎么了!”皇帝一时大惊,连忙上前拭泪,“有谁给你气受了?”
“没什么人惹我生气……”
皇后美眸中水汽氤氲,灯下瞧来娇慵妩媚,别具一番风韵,皇帝瞧着心中一荡,不禁伸手揽紧了她。
“我只是想到,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皇后用手擦去泪痕,轻轻说道,语声中不无幽怨。
“是啊,我们都太忙了!这些日子我耽于琐务,让你受委屈了!”皇帝歉疚地道。
“没关系,我们处在这无上高位上,哪能像从前尽情欢畅——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皇后倚在他怀中,温婉低语道。
“这是当然,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皇帝决然道。
这一句与以前的山盟海誓别无两样,听来决断干脆,却似乎……已失去了那份浓稠甜蜜的声调。
皇后却没有察觉,安心地笑了。
两人正要宽衣,却听廊下一片人声鼎沸,仿佛有什么人被拦在了门外,“玉染姑娘,你不能进去!”
“你快让开,月妃快没命了!”
争执声逐渐变大,皇帝披衣起身,将殿门打开,“出了什么事?”
第八章 蛇蝎
我将母仪天下,永享荣华……任谁也不能撼动我分毫,因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底牌!
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远处依稀传来林涛的轻响,琉璃瓦泛着幽金的微光。
宝锦伫立廊下,仿佛弱不胜衣,却仍急促地说道:“月妃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晕死过去,几乎没了气息!”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之步出,鬓横钗乱,眉宇间闪过一道微妙的懊恼。
她虽然暗恨两人的缱绻被打断,听完这一句,面色却也转为凝重。
明月公主怪诞孤僻,平素也是深居简出,但无论如何,她都象征了天朝与北郡十六国的亲近和睦,如果任由她病逝宫中,还不定会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谣言来。
皇帝皱起剑眉,想起前次也有御医来禀,说是明月公主体质阴虚,并非长寿之相。
他沉声道:“宣御医了没有?”
宝锦哽咽道:“宫中已经下钥,只有得到您的允许,才能开门。”
皇帝立刻醒悟,于是断然道:“救人要紧——你去传朕的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