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终于取下了姑墨城……”有年轻人兴奋道。
“新朝蒸蒸日上,看样子,不久便可海内平靖,天下一统了,那些割据势力,不过萤火之于皓月而已!”蒙受新朝恩惠的士人学子,在人群中踌躇满志道。
却也有年长者冷笑道:“胜负之理未定,说这话太早了!”
且不说百姓的议论纷纷,云时带了几十骑来到神武门前,自动下马而入,一行人穿过重重禁苑,终于来到大内帝阙之下。
紫宸殿的最深最高处,珠玉帐帷重重掩映着帝座,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世间万物,而阶下之人却无法窥见他的容颜。
帝座太深了,连日光也不能直射而入。帝座上的人,在这般光景下,要么孤寂至死,要么自诩为神祇,最终走向狂悖的末路……
云时猛一激灵,将自己这危险大逆的念头泯灭无形,表面看来,仍是一副俯首称臣的虔肃。
天朝旧制,皇帝本该在太和殿中朝见群臣,直到景渊帝突发奇想,才建了这座高阶入云的紫宸殿,从此朝会尽出于此,皇帝的容颜也不再被群臣窥见。接着,便是天下大乱,再接着,便是这位陛下攻入京中,开创了新朝。
短短不过一年有余,他竟也迁入了这座紫宸殿,难道不知前车之鉴吗……
“贤弟攻下了姑墨城,真是辛苦了……”殿上忽然发了话,本是得天独厚的清冽明亮的嗓音,却好似常年未校的琴弦,带出淡淡的涩意和疲倦来。
那是皇帝的声音。
云时将头垂得更低,任谁也看不见他的神色,“臣惶恐,只是托陛下洪福,将士们齐心用命,才得以——”
“难道跟我也要说套话吗?”
低沉的笑声从高阙之上传来,打断了他的陈述,宛如冰刃划过众人心头。
“姑墨城虽小,却也让朕的几员大将铩羽而归,阿时,你确实不愧为天下第一名将的称号!”
云时听着这极大的褒奖,却几乎连寒毛都要竖起,一时惶恐,急声道:“万岁……”
“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云时,你不用过谦,事实如此,这是人所共见的!”仿佛削金断玉一般掷地有声,皇帝下了定论,旁人包括云时在内,自不便再置喙。
云时在心中暗叹,这一番考语传出,不知又要引得多少人嫉恨,面上却越发恭谨道:“即使如此,也是承皇上旧日教诲……臣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珠玉之中,隐隐有叹息声响起,却并不真切,皇帝轻笑一声,又问道:“姑墨王死了吗?”
“是,他见王师已至,便仰药而死,尸体已落入冰雪深渊之中。”
“他的家眷呢?”
“只有一个女儿,唤作玉染。”
云时说话间,目光微微颤动,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少女清冽迷离的重瞳。
“姑墨王虽死,却罪有余辜,他的女儿,便以罪人妻女没入教司坊中去吧……”
什么?!
云时听了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全身都为之一颤。
教司坊?!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第三章 旧臣
所谓人各有志,我厌倦了这些腥风血雨,想要安然度过这下半生——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并不为过吧!
教司坊隶属内务府,却是专涉声色之事,其中有歌姬、舞姬、伎乐各色人等,皆是罪人妻女罚没而来。
那双墨染冰封的重瞳……
那大雪飘飞中,单手扶辕的少女……
如此金枝玉叶,竟要沦落至此吗?
云时的手掌几乎攥出血来,面容却被额前的高冠遮挡,任谁也没有看出他眼中的愤怒。
前些年,景渊帝暴虐妄为,惹得民怨鼎沸,今上执干戈而救民于水火,这才云者景从。他攻入京城不过一年有余,心思竟也变得如此刻毒了吗?
高阙之上,皇帝的声音传下,缥缈无比,然而重如万钧,“阿时,你立下如此大功,可要什么赏赐?”
“臣惶恐,为陛下尽职,不过分内之事。”
低笑声响起,依稀有着并肩战斗时的清越豪迈。
“虽然还想赏你些什么,但既然你固辞,就先领下靖王的名号,再加双俸吧……”
云时不敢再辞,逊谢而退,从头到尾,那高阙上的帝王,他昔日敬爱的义兄与伙伴,始终没有露面。
教司坊分为南曲与北曲,南曲培养的是伎乐和音声人,北曲培养的则是名妓、舞姬这一类的妖姬尤物,她们不仅要色艺俱全,还要为达官贵人陪夜侍寝。
宝锦被两名健妇押解着,从官衙侧门而入,身后怯怯跟随着的,只有季馨一人。
高飞的青檐重重,雨滴声声,缦回的廊腰之间,时而有如云的美人穿梭而过。
她们或是贞静娴雅,或是冷艳翩然,又或是气度雍容,却都是默然无语,远远看去,恍如华美绝伦的人偶撑伞飘过。
穿过繁华凋残的庭院,她进了一座大院。
“这就是姑墨国的公主?”